林清玄散文朗誦

林清玄散文朗誦 篇1

浴著光輝的母親

在公共汽車上,看見一個母親不斷疼惜呵護弱智的兒子,擔心著兒子第一次坐公共汽車受到驚嚇。

“寶寶乖,別怕別怕,坐車車很安全。”——那母親口中的寶寶,看來已經是十幾歲的少年了。

乘客們都用非常崇敬的眼神看著那浴滿愛的光輝的母親。

我想到,如果人人都能用如此崇敬的眼神看自己的母親就好了,可惜,一般人常常忽略自己的母親也是那樣充滿光輝。

那對母子下車的時候,車內一片靜默,司機先生也表現了平時少有的耐心,等他們完全下妥當了,才緩緩起步,開走。

乘客們都還向那對母子行注目禮,一直到他們消失於街角。

我們為什麼對一個人完全無私的溶人愛里會有那樣莊嚴的靜默呢?原因是我們往往難以達到那種完全溶人的莊嚴境界。

完全的溶入,是無私的、無我的,無造作的,就好像燈泡的鎢絲突然接通,就會點亮而散發光輝。

就以對待孩子來說吧!弱智的孩子在母親的眼中是那么天真、無邪,那么值得愛憐,我們自己對待正常健康的孩子則是那么嚴苛,充滿了條件,無法全心地愛憐。

但願,我們看自己孩子的眼神也可以像那位母親一樣,完全無私、溶入,有一種莊嚴之美,充滿愛的光輝。

林清玄散文朗誦 篇2

不孝的孩子

在機場遇到一位老先生,他告訴我要搬去大陸定居了。

“為什麼呢?”

秤說,他在中國台灣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本來都很好的,自從他找到大陸的兒子之後,就變得非常不孝。

“為什麼呢?”

“因為,擔心大陸的兒子也來搶我的遺產嘛!其實我還沒有死,哪裡有遺產呢!”

看到老先生蹣跚上飛機,我想到,難道我們長大成人,還只想到向父母要什麼,沒想到能給老人家什麼嗎?

再想到大陸的兒子是中國台灣兒女的大哥,就是父親的財產分一份給他又怎么樣?何況父親還沒有死,財產還不知道怎么分呢!

那為自己兒女不孝而哀嘆的老人告訴我:“有時候想想,既然這么不孝,連一毛錢也不要留給他們。”然後他苦笑著說:“我也不會真的那樣做,總是自己的孩子嘛!”

他避居大陸,只是希望避免中國台灣的子女每次看他就生起一次怨恨。

唉!我多么希望這世間的子女都能體貼父母的心呀!

林清玄散文朗誦 篇3

海上的訊息

在漁港的公園遇見一位老人,一邊下棋,一邊戴耳機隨身聽,使我感到好奇。

與老人對奕的另一位老人告訴我,那老人正在收聽海上的訊息,了解風浪幾級、陣風幾級、風向如何等等,因為老人的兒孫正在遠方的海上捕魚;而在更遠的地方,一個颱風正在形成。

看著老人專注聽風浪的神情,我深深地感動了,想想父母對待兒女,雖然兒女像風箏遠揚了,父母的心總還綁線上上,在風中搖盪。

從前,我聽收音機不小心收到漁業氣象,總是立刻轉台,不覺得那有什麼意義,現在才知道光是風浪幾級,裡面也有非常深刻的意義。

離開老人的漁港很多年了,這些年偶爾路過漁港,就會浮起老人的臉;偶爾收聽到漁業氣象,我會靜心地聽,想起老人那專注,充滿關懷與愛的神情。

我多么想把老人的臉容與神情描寫給人知道,可惜的是,充滿愛的臉是文字所難以形容的。愛,只能體會,難以描繪。

林清玄散文朗誦 篇4

歸彼大荒

每年總要讀一次《紅樓夢》,最感動我的不是寶玉和眾美女間的風流韻事,而是寶玉出家後在雪地里拜別父親賈政的一段:

那天乍寒下雪,泊在一個清靜去處,賈政打發眾人上岸投帖,辭謝朋友,總說即刻開船,都不敢勞動,船上只留一個小廝侍候,自己在船中寫家書,先打發人起岸到家,寫到寶玉事,便停筆,抬頭忽見船頭上微微的雪影裡面一個人,光著頭,赤著腳,身上披著一領大紅猩猩氈的斗篷,向賈政倒身下拜,賈政尚未認清,急忙出船,欲待扶住問他是誰,那人已拜了四拜,站起來打了個問訊,賈政才要還揖,迎面一看,不是別人,卻是寶玉,賈政吃一大驚,忙問道:“可是寶玉么?”那人只不言語,以喜似悲,賈政問道:“你若是寶玉,如何這樣打扮,跑到這裡來?”寶玉未及答言,只見船頭上來了兩人——一僧一道——夾住寶玉道:“俗緣已畢,還不快走!”說著,三個人飄然登岸而去。賈政不顧地滑,疾忙來趕,見那三人在前,哪裡趕得上,只聽得他們三人口中不知是哪個作歌曰:

“我所居兮,青梗之峰;我所游兮,鴻蒙太空,誰與我逝兮,吾誰與從?渺渺茫茫兮,歸彼大荒!”

讀到這一段,給我的感覺不是傷感,而是美,那種感覺就像是讀《史記》讀到荊柯著白衣度易水去刺秦王一樣,充滿了色彩。試想,一個富貴人家的公子看破了世情,光頭赤足著紅斗篷站在雪地上拜別父親,是何等的美!因此我常覺得《紅樓夢》的續作者高鶚,文采雖不及曹雪芹,但寫到林黛玉的死和賈寶玉的逃亡,文章之美,實不下於雪芹。

賈寶玉原是女蝸鍊石補天時,在大荒山無稽崖煉成的三萬六千五百零一塊的頑石之一,沒想到女蝸只用三萬六千五百塊補天,餘下的一塊就丟在青梗峰下,後來降世為人,就是賈寶玉。他在榮國府大觀園中看遍了現實世界的種種栓桔,最後丟下一切世俗生活,飄然而去。寶玉的出家是他走出八股科考會場的第二大,用考中的舉人做為還報父母恩情的禮物,還留下一個腹中的孩子,走向了自我解脫之胳。

我每讀到寶玉出家這一段,就忍不住掩卷嘆息,這段故事也使我想起中國神話里有名的頑童哪咤,他割肉還母,剖骨還父,然後化成一道精靈,身穿紅肚兜,腳踏風火輪,一程一程的向遠處飄去,那樣的畫面不僅是美,可以說是至莊至嚴了。《金剛經》里最精彩的一段文字是“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我覺得這“色”乃是人的一副皮囊,這“音聲”則是日日的求告,都是有生滅的,是塵世里的外觀,講到“見如來”,則非飄然而去了斷一切塵緣不能至。

何以故?《金剛經》自己給了註解:“如來,若來若去,若坐若臥。”“如來者,無所從來,亦無所去,故名如來。”我常想,來固非來,去也非去,是一種多么高遠的境界呢?我也常想,賈寶玉光頭赤足披紅斗篷時,脫下他的斗篷,裡面一定是裸著身的,這塊充滿大氣的靈石,用紅斗篷把曾經陷溺的貪嗔痴愛隔在雪地之外,而跳出了污泥一般的塵網。

賈寶王的出家如果比較釋迦牟尼的出家,其中是有一些相同的。釋迦原是中印度迦毗羅國的王子,生長在皇室里歌舞管弦之中,享受著人間普認的快樂,但是他在生了一子以後,選個夜深人靜的時候,私自出宮,乘馬車走向了從未去過的荒野,那年他只有十九歲(與賈寶玉的年紀相仿)。

想到釋迎著錦衣走向荒野,和賈寶玉立在雪地中的情景,套用《紅樓夢》的一句用語:“人在燈下不禁痴了。”

歷來談到寶玉出家的人,都論作他對現世的全歸幻滅,精神在人間崩解;而歷來論釋迦求道的人,都說是他看透了人間的生老病死,要求無上的解脫。我的看法不同,我覺得那是一種美,是以人的本真走向一個遙遠的、不可知的,千山萬疊的風景里去。

賈寶玉是虛構的人物,釋迎是真有其人,但這都無妨他們的性靈之美,我想到今天我們不能全然的欣賞許多出家的人,並不是他們的心不誠,而是他們的姿勢不美;他們多是現實生活里的失敗者,在挫折不能解決時出家,而不是成功的、斷然的斬掉人間的榮華富貴,在境界上大大的遜了一籌。

我是每到一個地方,都愛去看當地的寺廟,因為一個寺廟的建築最能表現當地的精神面貌,有許多寺廟裡都有出家修道的人,這些人有時候讓我感動,有時候讓我厭煩,後來我思想起來,那純粹是一種感覺,是把修道者當成“人”的層次來看,確實有些人讓我想起釋迦,或者賈寶玉。

有一次,我到新加坡的印度廟去,那是下午五點的時候,他們正在祭拜太陽神,鼓和喇叭吹奏出纏綿悠長的印度音樂,裡面的每一位都是赤足赤身又圍一條白裙的苦行僧,上半身被炙熱的太陽烤成深褐色。

我看見,在滿布灰鴿的泥沙地上,有一位老者,全身烏黑、滿頭銀髮、骨瘦如柴,正面朝著陽光雙手合什,伏身拜倒在地上,當他抬起頭時,我看到他的兩眼射出鑽石一樣耀目的光芒,這時令我想起釋迦牟尼在大苦林的修行。

還有一次我住在大崗山超峰寺讀書,遇見一位眉目娟好的少年和尚,每個星期日,他的父母開著賓士轎車來看他,終日苦勸也不能挽回他出家的決心,當賓士汽車往山下開去,穿著米灰色袈裟的少年就站在林木掩映的山上念經,目送汽車遠去。我一直問他為何出家,他只是面露微笑,沉默不語,使我想起賈寶玉——原來在這世上,女蝸補天剩下的頑石還真是不少。

這荒野中的出家人,是一種人世里難以見到的美,不管是在狂歡或者悲憫,我敬愛他們;使我深信,不管在多空茫的荒野里,也有精緻的心靈。而我也深信,每個人心中都有一顆靈石,差別只是,能不能讓它放光。

——一九八二年八月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