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別人在說著他的老屋,卻聽得我心裡很難受:或許每個熱戀生活的人心裡,都有風塵塵封的希求永久珍藏的老屋吧。
十多天的連陰雨,下得人心裡陰冷陰冷的,渾身不舒服,像發了霉。媽在時常說,人是旱蟲子,咋旱都能受得了,就是見不得老下雨。黃昏時分,大哥打來電話,說鄉下的鄰居捎話來,老屋塌了。
“雪上加霜”這個詞,就是在那一刻籠罩了我,讓我窒息。
連綿的雨,讓我窩火,坍塌了的老屋,火上澆油,我第一次粗俗地罵了“他媽的這鬼天氣”,還是當著兒子的面。就在剛才,還給他做思想工作,讓他不要厭煩這天氣,天氣是無法改變的,就得將自己的心情調整成最好的狀態。可放下電話沒轉身,我,還是粗俗了,我嘴裡粗俗地罵著,還一拳砸在沙發上。
我知道老屋遲早要塌的。媽在時常說,人是房芯子,不住人了就毀得快。她說話時老瞅著老家的方向。跟我們住在城裡,看起來洋氣闊氣,其實她心裡是很不舒坦的。
老屋,終究還是塌了,塌得我的記憶四面飛濺無處可藏。
老屋可以塌,窗戶不能啊。
兒時的記憶里,媽老喜歡靠窗坐著,就著月光做針線活兒。除了我們做作業,不允許誰輕易點燈,煤油貴著呢。我家的窗戶,應該是全村里最幸福的窗戶:媽手巧,剪的窗花沒人比得上。有一次剪的竟是姐姐做作業的側影,越看越像。我對姐姐有意見時,就扇“她”耳光來解氣。媽常嘮叨說我打小就是個黏人的孩子,她扛著鋤頭一進門,窗台趴著的小腦袋就忙不迭地喊“媽媽,媽媽”。放下鋤頭,顧不上洗手,她就從窗戶里把我拉了出來。
老屋可以塌,門檻別動啊,門檻上一直坐著個傻丫頭。
我一直喜歡靜,可以靜靜地坐在門檻上看半天從滴水檐上流下來的雨點兒,可以拿著木棒扒拉一個簸箕蟲玩半天,可以……打小,我最喜歡坐的地方就是門檻,理由很簡單:屋裡太悶太暗,屋外又大而沒依靠,我就喜歡坐在門檻上。屋裡是奶奶在做針線活兒,屋外是媽匆忙的身影,屋裡屋外,都給了我很安全的感覺。
老屋可以塌,老土炕不能不在。
老土炕承載著我冬天裡所有的記憶:早晨,媽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燒炕。天冷,就是棉花桿兒之類的硬柴火,燒了熱一天;天不是很冷,就是玉米桿那樣的軟柴火,不至於人熱得在炕上坐不住。一放學,媽就將我趕到炕上,用被子將我圍一圈,只露個腦袋瓜子。我幸福地坐在熱炕上,單單等著媽將熱的飯菜端給我。媽對我疼愛的確有些誇張,誰讓我是老小呢。
老屋可以塌,屋頂得好好著,每年高高地掛幾個蘋果,整個冬天屋子裡都是香甜的;老屋可以塌,炕牆得好好著,我一直是趴在炕牆上寫作業的,年年捧回來的獎狀都是炕牆的功勞;老屋可以塌,屋前一長溜的小花壇得好好著,育兒花、蠍子草、月季、芍藥、鋪盆草,還有很多我叫不上名字的花花草草,那是我兒時的樂園……
老屋可以塌,可是,可是其它的,怎么就受到了傷害?
作者:張亞凌
公眾號:張亞凌的文字作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