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我上班頭一天，就被其他護工當成眼中釘，肉中刺。
一早，護工頭領著幾個護工，到207病房，酸溜溜的樣子，上下打量我，嘰嘰咕咕說著地方話:"老姆姆，是個子彎彎，崴貨。""曉得，裝舅子彎彎。”“崴貨，裝舅子嘞”……幾個小四川女人，嘰嘰咕咕，指指戳戳地嘰喳著，我聽不大懂，覺摸著不是啥好話。自己剛剛來，誰都不敢得罪，只好滿臉堆笑迎合著。
仨女人一台戲，真應景了。查房的剛走，病房就成了護工們的天下，仨病號哼呀嗨呀，沒有一個護工安慰一下，自管嘰嘰喳喳說笑，看著這些老人疼痛扭曲的臉，我心裡可不是味兒。她們說我只聽，不敢搭腔。幾個人說累了，無趣地散了，屋裡只剩下一個護工，剛才嘰喳聲最厲害的，大眼，高顴骨，厚嘴片，說話跟熱鍋炒豆子樣，蹦蹦響。她叫孫小魚，安徽人，心直口快，一上午功夫，從孫小魚嘴角，我知道了醫院的大概情況。最關緊的是，孫小魚給我泄露一個重要秘密，她能在這裡站穩腳跟，沒人找她的事兒，全仗著她哄護工頭開心，巴結奉承楊水鳳。
孫小魚可認真地勸我，要想在這裡呆下去，萬萬不能得罪護工頭，哄楊水鳳開心是第一位，伺候好病號是第二位。她的安徽老鄉，呆頭呆腦，沒有眼色，不會討好護工頭，楊水鳳想法把她踢出了醫院。本來孫小魚跟老鄉的關係挺好，倆人一起離開家鄉，到上海打工，想著能在一起，互相有個照應，結果，老鄉走那天，孫小魚怕護工頭不願意，連送都沒敢送老鄉。
聽了孫小魚的話，我心裡七上八下，咋巴結護工頭呢?還不敢明處問孫小魚，她的嘴巴跟漏斗一樣，萬一說出去，我靠巴結護工頭在醫院立住腳，多丟人!我還想著憑自己的能力幹活，不想巴結她，可是，不巴結她，萬一也被攆走了咋弄?
下午，我聯繫老鄉，幫我出主意。老鄉借我50塊錢，勸我:“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縣官不如現管，你別太倔強了，偷偷巴結她誰知道!”想想也是，兜里就20塊錢，啥也幹不成，我無奈地接住50塊錢，尋思著下午或者晚上偷空給護工頭買些東西。
誰承想，花48塊錢買的水果，護工頭不稀罕。沒錢，沒禮品，咋討好都是空手套白狼。我的憋屈日子才剛剛開始……
8
白天照顧七個病號，累得我腰酸腿疼，天一擦黑，我就收拾停當，趴在老頭床邊上睡著了。
不知睡到啥時候，好像是半夜，後背猛疼了一下，恍惚是有人捅了一把。我驚醒了。"三兒，趕緊去206，楊水鳳讓過去。""大半夜，有啥事兒?"我還迷糊著。"你趕緊去"小魚盡力壓低嗓門，語氣很硬實。
我也顧不上多想了，迷糊著眼，三步並兩步到206病房前，剛推門，一股子怪臭味熏鼻子，嗆得頭暈，我趕緊捂上鼻子，眼前的一幕，讓我一下子從迷糊中驚醒了，嚇呆了。
一個渾身沾滿糞便的老頭，赤裸裸直碩碩躺在床上，胳膊腿兒細長細長，皮包骨頭，倆大腿旮旯里淨是黑嘟嘟粘唧唧的大便。楊水鳳背對著屋門，一手捂著鼻子，一手甩開巴掌，朝老頭的皮包骨頭的臉上頭上猛搧，搧著還壓低嗓子惡狠狠地罵著"老巴子，瘟豬，挨球"，老頭的嘴角發出"哼呀嗨呀"的呻吟…
這個老頭單獨一個病房，醫院裡很少單獨病房的病號，受到這樣的待遇，不是一般的官，是可大可大的官啊!真大的官被左右開弓搧耳巴子(耳光)，看著眼前的一幕，跟做夢一樣，我傻呆呆站著，腿肚子發軟，自想癱倒，趕緊扶住牆穩穩神兒。
楊水鳳正折騰著，聽到動靜，扭頭看見我，尖嘴猴腮的臉上居然沒有一絲一毫愧疚，停了手，直起腰，齜著大黃牙，眼裡噴著火對著我說"老不死的，不吭氣拉一床，平日白天拉，知道哼唧兩聲，今兒改到半夜了，坑死老娘。"
"護工頭，你說咋弄?"我不敢亂動，先問問再說。
"先把老傢伙抬著放地上，再拾掇拾掇床"楊水鳳指著我說。
"地上太涼了，鋪個單子吧"我看著骨瘦如柴的老頭，腦子不由胡思亂想著，能配上單間的大官，當年是多風光啊，現在，卻光溜溜躺在這裡任人擺弄，被人打罵，不由可憐起老頭來。
"鋪個球單子，直接放地上，他跟死人沒啥兩樣，去，你去拽住倆腳，我抬上邊，放地上再說。"說著，楊水鳳架住老頭的倆胳肢窩，我一手抓一隻腳脖子，老頭太瘦了，不費啥勁兒，就抬起來了，先擱到地上。
"你把髒床單子卷上，放在衛生間，今晚看到的事兒，甭說出去，說了有你好看的"!
平時，楊水鳳都是喊小魚幫襯她，自從我來了，她倆有啥事兒都是喊我。我是新人，她們沒啥顧忌。護工頭說話，護工們面子上都言聽計從，我更不用說了。聽了護工頭的命令，我趕緊顧不上腿軟噁心，慌著到床前，把滿是黑糞便的床單捲起來，裝進塑膠袋，放到衛生間角落裡。
"你去207房間拿個新床單，這裡床單用完了。"楊水鳳用手指隔壁，對我說。我趕緊開門出去，身後傳來楊水鳳壓低聲兒嘰里咕嚕罵人聲……
入秋了，半夜，醫院過道的風有些涼，我站在走廊里，深吸一口氣兒，再出口氣兒，緩緩神兒。心裡五味雜陳，同情老頭，恨死了護工頭的陰毒。可是，有啥辦法?我自己也是泥菩薩過河，又能咋樣?
白天，護工頭跟小魚一起逛街，這些病號都是我照顧，老頭白天不拉大便，改到晚上，難不成是老天爺照顧我?我卻不知道，這倆娘們逛街，商量搞陰謀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