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餘糧,心裡不慌!
秋,是一席小聚即散的清宴,涼了,沒了,來了,走了。冬姑娘一路小跑地,生怕錯過這一年一次的約定一般地,趕了來! 薄的謝幕,厚的上場,我,又來收拾年輕時的嫁妝!
那一年,結婚在即,娘說,出嫁得多做些被褥,免得凍著。我說用不著那么多,也沒處放。娘說,用不著也得做,人家說出嫁是離娘,離娘是啥,離娘就是和娘分家,別的不給,被褥自然是要多做一些,吃得飽,睡得暖,才會一世安穩! 那一刻,我覺得娘真好笑,因我平常在外上班兒,和娘也不是一家的呀,結不結婚又有啥區別。娘又說,以後結婚了,就成大人了,要自己單立門戶過日子了。我說,我不知道啥是日子,也不會過所謂的日子,該咋辦? 娘說,你們上班兒,日子很簡單,好過得很,就是好好工作唄,關鍵一條要記住,家有餘糧,心裡不慌。喔,這個我懂,就像你和爹似的,有錢攢著不亂花,等急用的時候不為難;有好吃的留著不吃,等壞了再吃;有新衣服藏著不穿,等過時了再穿!娘實在繃不住,笑得前仰後合,全然不顧“娘”的形象一瞬間灰飛煙滅! 我又說,娘,我看人家結婚都要哭,以後就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了,為啥還要哭? 如果哭不出來咋辦?娘笑著說,沒有誰規定必須哭,哭的多半是捨不得娘吧!我說,結婚那天我不哭,娘生氣不?娘說,哭啥哭,大好的日子,不許哭! 如今走出半生,我始終不懂娘“不許哭”的那句到底是真還是假。不過,結婚走的那天,我破天荒地哭了,因為我看到娘好像哭了,那是捨不得把捧在手心裡二十幾年的唯一的小棉襖送人嗎?
娘這一生,對於“家有餘糧,心裡不慌”踐行地很到位。印象最深的就是家裡吃蘋果和地瓜的故事。記得爹每次趕集都會多買一些蘋果回家,這樣就不用逢集就去趕,可以節省下乾農活的時間。爹買的蘋果基本是好壞摻半的,因為這樣的蘋果價格便宜些。剛買回來的時候,娘就把有點兒壞的蘋果挑出來,洗乾淨,把壞的部分削掉,招呼我和弟使勁兒吃,當時那如赴盛宴的感覺依然記憶猶新,真真的是吃個夠,感覺有爹買蘋果、有娘洗蘋果削蘋果的日子又長又幸福! 等到第二天,娘從地里幹完活回來,再去把袋子裡的蘋果翻個底朝天,然後對我們說,今天沒有壞的蘋果,渴了就喝水吧!當時就是聽話,從來沒有抗議,也沒有糾纏,貌似一切都是天經地義。也或許是頭天吃了太多的蘋果,本就沒有太大的饞蟲在肚子裡蠕動吧!不過,饞蟲來的時候,也不見得能吃上,一般是等到又有了壞的蘋果時,娘才會像爹剛把蘋果買回的當天一樣慷慨,洗削一小盆,而且命令一家人誰渴了也不準喝水,都要使勁兒吃蘋果,因為再不吃,整個蘋果都要壞掉了。小時候,吃蘋果時而是一項任務,時而又是一個奢望。陸蘇說:從小有一個很大的夢想,就是能夠擁有一麻袋的爛蘋果,坐在向陽的山坡上,惡狠狠地從清晨吃到黃昏。我很懂!
小時候,另一種時而猛吃時而不準吃的東西就是地瓜。那時,家家戶戶都種地瓜,收回家以後,挖一個地窖,我們那裡叫地窨子,用來儲存地瓜,可以一直儲存到年後的春天,至於原理,從沒聽大人講過,小孩子一問,就被訓斥真傻,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大概意思是說見別人這么做,自然也就應該會了吧。儲存在地窖里的地瓜,每次吃的時候,都會派小孩子拿個拴了繩的籃子下去,裝滿一籃子地瓜,然後招呼一聲,站在地窖口的大人就抓著繩子的另一端,把一籃子地瓜拉上來。然後小孩子再順著當初挖好的土階爬上來。說實話,我們家最初下去拿地瓜大都是弟的活,因為我膽子小,也愛胡思亂想,總怕萬一我在下面拿地瓜呢,地窖一下塌了可怎么辦。小時候,自己的命是最金貴的,至於弟萬一被砸在裡面的事,我從沒想過。再說,男孩子調皮,喜歡爬上爬下,所以,每次弟都是搶著下去的,我正自得其樂地負責在旁邊看,聽得最多的就是娘站在地窖旁邊朝弟喊:拿地瓜的時候仔細看看,挑壞的拿,沒有壞的就別拿了。我懂,和吃蘋果一樣的。弟自然是每次都聽話照做。所以,從地瓜被儲存在地窖里開始,我們家要么不吃地瓜,但凡吃的,都是帶著點苦味的,有時一頓飯下來,苦得咽不下而被吐出來的地瓜能有一碗,苦的端給貓狗都不吃。所以我有一種錯覺,凡是進了地窖的地瓜都會變苦,於是,每年冬天都會懷念剛從地里收回還沒入窖的地瓜,那么沙那么甜,一點兒苦味都沒有! 因為苦地瓜,每年的冬天也顯得格外長,總是埋怨春姑娘太懶,每次都姍姍來遲
直到有一年的冬天,我在奶奶家喝地瓜湯,是小姑剛從地窖里拿上來的,卻一點兒苦味都沒有,和最初從地里剛收來的一樣沙一樣甜,一邊喝,小姑還一邊說:這地瓜真是越放越好吃! 我百思不得其解,也不願意和別人說苦地瓜的事,以為那是說爹娘的壞話,是大不敬!
又有一次弟下去拿地瓜,娘還是那一句:仔細看看,挑壞的拿,沒有壞的就不拿。那一刻,我恍然大悟,終於找到了苦地瓜的答案。於是,從下一次拿地瓜開始,我和弟說好:如果以後不想喝苦地瓜,就讓我下去拿。弟不懂,但也抵不住甜地瓜的誘惑,後來,我成了我們家下到地窖里拿地瓜的專門負責人,當然,我們家從此告別了苦地瓜的日子,娘總說,閨女拿的地瓜很甜,也從來不問。我自己心裡清楚,娘說的“挑壞的拿”於我可不是聖旨,拿什麼樣的地瓜自然是我說了算,而且到最後只剩壞的地瓜時,我就和娘說地窖里沒有地瓜了,今年吃地瓜的日子結束了。反正壞的地瓜我是絕不拿上來的。當然,每年最後爹下去清理地窖時,總會發現大概半袋子已經徹底壞掉的地瓜。從此,每年冬天我和爹都有個心照不宣的秘密,一起背叛了娘好多年!
是誰那么慌,剪破了歲月的時光! 眨眼的功夫,已和娘“分家”十四年。每年夏天,在樓下晾曬被褥時,乘涼的大娘們總說:看看這些花紅柳綠的被褥喲,一看就是親娘給的嫁妝! 我笑著應答:不是親的,娘說我是從垃圾箱裡撿來的!引來一陣哈哈大笑,那笑聲,遠方的娘都能聽到!
單立門戶十四年了,我始終也沒搞懂娘說的“日子”到底是個啥,但娘那句“家有餘糧,心裡不慌”的囑託,從不敢忘,一直銘刻在心! 如今,我吃的飽,因有餘糧;我睡的暖,因有娘給的嫁妝! 只是,我經常懷念那些吃娘洗削的壞蘋果的光陰,經常懷念那些被苦地瓜拉的老長的冬天!
窗外的冷風忽強忽弱,我卻要醉在這溫暖的嫁妝里! 遠方的娘,可否放心?
【本文作者: 文|薛鴻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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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薛鴻燕,就職於墾利職業中專,英語一級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