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目送》有感:離歌

總有閒的時候,伸手去摩挲櫃中每一本書的書脊,總是,那么湊巧,又像是故意湊巧似得在《目送》前停留——然後,抽出書,拉過椅子,坐在窗邊,捧著,翻開書頁……

龍應台的筆,幾多犀利!

這書中的文字,卻極淡,每個字每個詞都很淡,可偏偏就在這淡淡之中,洶湧著道不盡的溫情。

《目送》是一份溫情,像一曲民謠,流淌著溫馨,浸透著離別,就像,一曲離歌。

(一)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

多么傾情地傾訴,多么雅致的別離,不是一時一刻,是一生一世漸行漸遠的心靈告別,看得人噓唏,看得人心痛!

不必追,不管是第幾次翻看,每每目光掃過,心還是一軟。是愧疚吧?

何曾幾時,還喜歡和父母並肩而行,牽著他們的手,嘴,也是喋喋不休。

而今,十五十六,嘴上掛著叛逆,心裡想著掙脫,掙脫父母,掙脫這個家,掙脫聽不完的嘮叨……

那一刻,我覺得自己是個性的。拒絕他們的關心,拒絕他們遞過來的水,拒絕他們要求添的外衣,然後,固執地,穿戴好自己,背上書包,轉身走到玄關,開門,走出去,關上門,離開,把背影亮給父母哀怨的目光……

我總帶著點勝利的任性將嘴角高高揚起,陳述著我的勝利。殊不知,就在那一刻,我輸了,輸了一份親情。

龍應台每每看到這些追不上的背影,總是落寞,總是空蕩蕩……我突然一陣心痛,我無法揣摩父母望著我離開的背影時,是一種怎樣的眼神!

也許他們的目光,是空的!

這種空,就像夜色里一個人在從未到過的地方,空空的街,沒有一個人一輛車,只有路燈發著瑩瑩的光;就像放著最心愛玩具的抽屜,多少年後偶然記起,拉開,發現早不知被放到哪裡,只留下蒙蒙塵灰。

我開始想,我的父母,可是以這樣的心情望著我的背影?我開始想,我對他們甩下過多少次背影?

(二)

“爸爸是我。餵——今天好嗎?”

……

“今天好嗎?你聽見嗎?你聽見嗎?說話呀——”

翻到這,我沉思了,為每一篇章前短短兩三行的對話!

看著看著,我開始後怕,會不會什麼時候,我的父母,再也聽不到我說話?會不會再也不能作出回答?

我的父親,常年不在家,一年也不過回來一兩次,唯一的聯繫,也就是一通長途電話。而我,早過了與父親膩著,撒著嬌要東西的年紀,也過了什麼事都要跟父親說的年紀,我甚至覺得,父親在電話里過於囉嗦。電話里,我顯得很沉默,只不過是:

“作業寫完了?”“恩。”“吃過了?”“恩。”“有沒有什麼想要我帶回去的?”“沒有。” “那,你還有沒有什麼想說的?”“沒了。”

我們的對話永遠是父親在不停地想繼續話題,而我在不停地結束話題。

在電話的那一頭,他是不是總在尷尬?即便,這是父親與女兒的對話?

龍應台面對父母的沉默,她心焦、恐慌卻無奈,只能一遍遍無助追問,可總是一次次石沉大海。

這該是怎樣的無助?一個人多少年後重回故地,滿目陌生,物非人非;一個人走在荒漠,找不到綠洲,也看不到盡頭。這樣的無助是可以想像的。可,以往總伴在身邊的親人隨時可能消失不見,再也不見。這樣的無助我不能想像,也不敢想像。

現在我開始後怕,我想不到,父親是以怎樣的心情面對我的沉默?

(三)

“有些路啊,只能一個人走。”

以為這樣的話會在遙遠的時間以後,可現在突然明白,轉眼間似乎就在眼前。之前的掙脫,那“勝利”的微笑,那自以為個性的“張揚”,此刻回想,竟是如此幼稚,稚嫩!

我開始想著不再讓他們的目光觸碰到我的背影,可是,我又慢慢明白,這不過是遲早,只是現在,我該迎著他們的目光,不讓他們追,而讓我去“迎”——

想要留住父母的龍應台多少次放慢腳步,多少次想著迎那兩道目光,多少次想留在原地,等那走在後面的,早已看不見蹤影的父母。可是啊,父母那顫巍巍的腿早就邁不開了,早就沒辦法追上了!

子欲養而親不待,就是這樣吧。

父親的逝、母親的老,龍應台的路四顧蒼茫,唯有目送。她走得越來越孤獨,也越來越篤定。

我慢慢明白,父母只是某幾個特定時段里特別的人。在那些時段里,他們可以陪著我,走過一段或長或短的路。但那些時段總不會太長。 它會一點一點流逝在逐漸長大的叛逆里,流逝在逐漸強烈的掙脫里;它也會一點一點消逝在父母逐漸邁不開的雙腿間,消逝在父母逐漸徒增的白髮間。

而那之後的路啊,只能是一個人,慢慢、慢慢地走了。

我慢慢明白,所謂父女母女一場,不過是一曲離歌。

十五六歲的我在慢慢長大,他們也在慢慢地衰老,他們變得遲鈍的目光還在追我加速的背影!

我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

本文作者:吳冰燦(微信公眾號:語文的那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