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塵緣,於人間是一件幸事,一件盛事。——堅持這樣說的,是我的朋友雪兒。看見雪就想起她,如同看見她就想起雪花飄落一樣自然。雪兒,那個愛雪如命的人,現在在哪兒呢?
十多年前的一天,節氣正好是大雪。那是我和雪兒認識的日子。我因為肺炎住進了醫院。住在我右側的人就是雪兒。我進來的時候,她一直在看窗外,像一尊雕塑。我被她感染了,也來到窗前,喔,下雪了!雪花跳躍著,奔跑著,狂舞著,天女散花般、群英集會般地從天而降,一會兒的工夫,“千樹萬樹梨花開”就不再是一句唐詩,它在人間活了,活成一幅潔白無瑕的畫,活成一個多姿多彩的夢。我也看得呆住了,竟然忘記了自己身在醫院裡。
好久好久,我們倆像從夢中醒來似的,不約而同地回過神來,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天哪,她是那樣的美——長發烏瀑般地垂在肩頭,彎彎的眉毛下那對晶瑩的眸子閃爍著一種光芒,仿佛融進了某種清澈,某種火焰。是什麼呢?喔,是窗外的雪啊!
“你的眼裡有雪。”我笑著對她說。
“我的心裡也有。”她也笑了一下。這時我發現她的臉有些蒼白——白得像窗外的雪。
就這樣,我們認識了。因為雪,我們像似曾相識的朋友一樣,仿佛好多年前就彼此熟悉,彼此默契。在以後的日子裡,我們一起輸液,互相照顧,只要空閒我們就談雪,談小時候堆雪人,打雪仗。雪兒還贈我一首詩呢:
省略飄落的過程,看那場白,從天而降
我還在窗前。我本來可以遠離水
或者冰,卻情不自禁。夜漸漸深入
有你,我覺得溫暖
簾外,梅已經芳香了幾個時辰
我停止在小情節里,踱來踱去
補種的竹子,葉簌簌作響
我和雪從歲尾走出,掌心相對
火爐里的火還在繼續,溫暖還在
繼續。今夜,雪的漂泊正在生根
我們已經從海嘯中成熟,等水變藍的
漫長,且哭且笑,且歌且舞
再有幾句話,春就來了
我喜歡朗誦她寫的這首詩。無疑,這不是現代詩里最好的詩,於我卻彌足珍貴。因為,雪兒患的是白血病,她在等合適的骨髓。她的生命隨時像一片雪花,精彩之後在一個夜裡凋零,消失。但她卻在堅守這潔白的陣地,花一般盛開著,火一般燃燒著……
後來我出院了,後來,雪兒在另一場雪裡靜靜地走完了她的一生——那美麗短暫卻耀眼迷人的一生。
她是一場雪。曾經潔白了一整個世界。
她是一場雪,曾經淨化了一顆心。
我走在雪裡,默念著她的名字,雪在我身邊無聲地舞蹈。不,雪在燒,在燃燒。我看到了火焰——
今夜,漂泊還沒有生根
雪白得,比落葉單薄
所以,她不斷地覆蓋自己
不斷地,在冰冷里起舞
她知道自己,總要有理有據地活著
總要在下落之後,融化
總要在融化之後,升華
雪繼續燃燒。
前面的道路很長。但我知道,等雪融化,春就會真實起來!
是的,再有幾句話,春就來了。
※本文作者:峰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