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我在縣城上高三的那年寒假,我從同學處借來一本《紅樓夢》讓父
親看,
父親將逝樓夢》拿在手裡,小心翼翼地翻了幾頁說:“我看《三國演義》入
迷了,看過一遍後還想看,越看越想看,別的書我就看不進去了,這就叫百
看不厭吧。”
我對父親只對一本書感興趣,也產生過疑問。但又一想,民間不是有一
種叫老不看“三國”,少不看“水滸”的說法嗎?可能是父親偏偏對《三國
演義》這本書入迷了吧。
父親是個有什麼苦都咽在肚子裡,有一點兒喜慶的事卻寫在臉上的那種
人。
在我小妹妹上大學的那年秋天,儘管小妹妹的學費一半是借來的,父親
還是高興地將家裡養的三百多斤的大肥豬給殺了,全村的人都來我家吃肉。
那天父親高興得像個孩子。我第一次看到父親喝那么多的酒,喝醉了酒的父
親一個勁兒笑,那笑聲是從心裡發出的。
父親到了晚年,最愛聽的一句話就是:你家出了四個大學生。
在去年的冬天,我突然接到小妹妹打來的電話說:“父親這次病得不輕
,恐怕不行了。”我接到小妹妹的電話後,開了一夜的車趕到醫院時,父親
躺在病床上,臉色像紙一樣蒼白,胳膊上打著點滴,鼻子裡插著氧氣管,眼
睛緊緊地閉著。看到父親這個樣子,我的眼前浮現出我很小的時候所看到的
情景:父親捧著一本書,坐在煤油燈下,燈裡邊的油幹了,火苗一跳一跳堅
持著燃燒到最後終於熄滅,他才無奈地合上書。
父親就像已經熬幹了油的燈,留在世上的時間不會太長了。我的眼淚像
斷了線的珠子,止不住地落下來。
父親慢慢地睜開了眼睛,他看到我站在床邊,眼睛一亮,他張了幾下嘴
,想說什麼,但沒有發出聲音。我俯下身子將耳朵貼在父親的嘴邊,父親連
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但他仍然斷斷續續地說:“狗……狗娃子,我沒有給
……你們留下值錢的東西,只給你……你們留下一本書。你……是他們的大
哥,那本《三國演義》留給你……”
我看著父親說出的每一個字都是非常吃力,我貼著父親的耳朵說:“您
累了,休息一會兒再說。”在凌晨1點鐘時父親突然醒來,他睜開眼睛見我
守在他的身邊,眼睛裡放出亮光,父親示意我要坐起來,我慌忙扶起父親並
在他的後背墊上一個枕頭,我看到父親的精神頭比白天好多了,臉色也出現
了微微的紅色。父親的病,沒有小妹妹在電話中說的那么嚴重。
我哪裡知道,這是父親的迴光返照。
父親用他那布滿老繭的手緊緊地抓住我的手說,你那年給我借的那本《
紅樓夢》,我不是不愛看,而是我不認識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