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中國美術學院校長畢業典禮致辭

6月20日,中國美院畢業典禮在象山校區舉行。學校為畢業生搭建了一個火車“站台”,通往站台的路面,鋪好了鐵軌。美院畢業生們,穿著美院自己設計的學位服,接過院長許江頒發的畢業證書,沿著“鐵軌”,走向自己人生的下一站。

XX中國美術學院院長許江畢業致辭:火車站台汽笛與人生

首先,請允許我代表美院全體師生,祝賀各位畢業生同學成功通過畢業創作和論文答辯,伴著昂揚的汽笛聲和童年記憶的歌謠,光榮地走進畢業典禮的現場,也感謝各位老師,和你們一路同行,相伴走過青春的千山萬水。

25天前,同樣是這樣一個夕照霞輝的時刻,我們在山南西邊的火車頭旁,迎來XX年畢業創作周開幕的第一陣汽笛聲。火車頭是人類工業革命的象徵,是中國20世紀歷史巨變的某種縮影,同時,也代表了20世紀幾代人的不同的人生寫照。同學們,我的童年是在鐵道線旁度過的。那是福州北郊的鐵道,一路穿山越嶺,賓士在我成長的鄉野之中。我從小就習慣了站在路基的碎石邊上,感受火車風馳電掣般地閃過,那捲地忽來的疾風,把整個人裹挾在巨大的鳴響與飄搖之中;我也樂於站在遠處的山包上,看火車吐出的紫煙,舞動滿天的霞蔚,在這個農耕牧歌的田原中播散異樣的生機。那汽笛遠播,如一個闖入者,勾起童心對世界的遐想。但對於我們後來的真實人生,火車排演了這華夏一代人三次共同的命運的遷徙。

第一次是1966年“文革”之初的大串聯,數以百萬計的紅衛兵,戴著紅袖標,揣著紅寶書,擁向紅都北京。那一年我11歲,也乘著這股浪潮,北上上海,繞道南京和揚州,看望我的外公外婆,那是我人生的第一次遠遊。第二次是1967年開始的“上山下鄉”,數以千萬計的知識青年,到農村,到邊疆,參加農業生產,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這是影響一代人命運的遷徙,這是人類歷史上最為宏大的青春磨練。今天親歷知青上山下鄉的在職老師已經不多。工造系的老主任趙陽老師曾經告訴我,他是黑龍江建設兵團的老知青,他們曾經費盡心思,用一張火車票,讓八位杭州老鄉回鄉探親。那段生活充滿辛酸,也充滿傳奇。XX年上海雙年展,我院井士劍老師將一輛老火車頭拉進鬧市街心的上海美術館,展覽期間,上海數萬老知青帶著他們的孩子,爬上車廂憶往追新。第三次是1978年,擺脫“文革”的厄運,中國的高校恢復高考招生,百萬大學生乘著火車奔赴學校。那一年的火車同樣擁擠,卻又格外歡快,因為一個新的人生、新的時代從車廂里開始。火車,將中國一代青年的青春十年濃縮在這樣三次遠行之中,凝結而為三次命運的遷徙。也因此,在近現代中國歷史上,火車不僅代表“傷別離”,而且代表“生糾結”。今天,我們仍然離不開火車的遠行,但已經告別了那種群體宿命的奔襲。同學們,如果你的父母是當年的知青,你可以回家問問他們,他們會向你道白對這種老火車的感情。

XX年,我讓井士劍老師把這輛滿載記憶的老火車頭拉入象山校園。當時的象山還有幾分冷清,那火車頭仿佛一頭巨獸闖入田園。大家是否注意到這火車沿著河岸西來。正是這西來的火車箴言般地向我們述說歷史,述說熱力,給水一般的校園注入一種火氣。西來即東歸,我們學校的學術宗旨正是要以國際的視野激活本土的關懷,以多元互動來活化文化的傳統,以和而不同的品質重建中國人的文化世界。這火車,承載著太多的隱喻,活在象山校園的田園畫卷之中,活在同學們朝朝暮暮的生活視野之中,活在遠山迴響、內心應和的心靈望境之中。

隨著汽笛的拉響,“馬上火”畢業展拉開了帷幕。在後來的幾天裡,同學們的創作接受了全校師生的檢閱,接受了市民和遠道而來的觀者們的品嘗。每一年,都有許多作品讓我們新奇,令我們難忘,我在這裡無法一一敘述。跨媒體學院以“煉火——一個思想的反應堆”為題,道出了學習生涯、青春火煉的詩性內涵。我想,美院畢業創作的青春之火,閃耀著諸般特色。第一是基礎深厚、語言生動的專業性。從國、書、油、版的繪畫深化與堅守,到陶、玻、漆、飾的民藝傳承與拓展,傳統藝術技藝上手、語言感心的專業性得以持續的發揚。第二是視野開闊、生活關懷的時代性。從平面、染服、工造、綜合的設計創意,到建築、景觀、城市、環藝的建造關懷,關注城鄉家園、關注生活風尚的時代性形成創造的主流。第三是敢於跨界、重視創新的實驗性。從軟硬雕塑、公共藝術的媒材更新,到數字影像、網遊動漫的生命關懷,重視社會需求、回應人文關懷正在成為青年藝術實驗的核心傾向。事實上美院正像開幕式夜晚的火車頭,同學們的創作一如那晚的服裝,當她們一件件沿著凝重的車頭,披著慵懶彌散的燈光款款走來的時候,仿佛都帶著一種生命的醉意和濃度,一種從今日社會的真實站台上巡演過來的生機與活力。

眼下,我所站立的地方,正被設計成如站台一般。我們在這裡舉行名為“星出發”的畢業典禮。剛才,我們踏著火車的鳴響而來,那鳴響引出多少令人心蕩的歌聲和記憶。站台又被稱為“月台”。在中國的古建築中,正房正殿連著前階的平台叫“月台”,這月台既是建築之基,又是人行的通道,寬敞通透,舉頭望月,即成月台。而火車的站台,對於來客而言,是城市的前廳;對於離者而言,是親人揮手相望之所。故而“月台”蘊涵著我們每個人都經驗著的詩意。XX年盛夏,我與王澍、周武等老師游日本北海道,來到一個叫“網走”的小小火車站。只有一間小木屋,樓上貼滿了旅客的留言。這原是一個平常的小站,卻因馮小剛的《非誠勿擾》,而受到大量中國遊客的驚擾。推開前門,同樣窄小的站台,面朝大海,夏季花開。一條窄長的鐵路橫貫而過,在看不到的遠方,是能取海岬。對於當地的乘客,這是日常生活的行走,對於充滿想像的遊客,這裡仿佛地球的極地車站。今天的這個月台,我們發出的不是地球邊緣的感嘆,不是一般的遠道辭行,而是美院新一屆同學的畢業儀典,是對我們學院譜系的新星們人生出發的祝福。我們每個人都曾經在這樣的月台上出入,在這樣的時刻登上學習和生活的人生不同的列車。由於每個人的心情不同,大家都經歷了不同的旅行。在記憶猶新的校園生活的風景中,在難以消失的青春語錄里,我們跨過了四季甚至七季的青春年華,把自己的成長與一個更為深遠的譜系聯繫在一起,並且深深地染上了這個譜系的某種底色。我們都是普通人,卻被要求將自己作為重要的歷史來塑造;我們剛剛接觸到人生的變遷,就體察到這種學院的歷史譜系在我們身上所發揮的生命塑造的力量。正是同樣的這種力量,曾經讓一些人改變歷史,又讓每個人去真正體會歷史的改變,這些都和我們一道構成了對歷史、對人生的真實註解。可以這么說,在這個月台上,我們關注的是每一個同學的成長,我們迎來送往的是每個生命的青春史詩。

火車頭、站台、汽笛,構成了一組關於人生車站的想像話語,也讓我們沉浸在對學院母腹的深刻的依戀之中。半個月前,《中國文化報》記者採訪我們的畢業創作周,末了她讓我留一句給予畢業同學的寄語。沉思良久,我的回答是:不要只感謝給你榮譽的人,更要感恩讓你把握了機遇的人。是誰讓我們把握了機遇,登上行將馳向遠方的畢業快車?是父母,是老師,是所有關愛我們的人。對於他們來說,我們最好的回報就是不斷地迎接新的挑戰,把握新的機遇,做一個可以負責任的人。現在,讓我們全體起立,右手抬在胸前,托起金色的長穗,隨著我的口號,高呼“星出發”,將長穗拋向肩後。同學們,這長穗留在胸前,象徵著母校的呵護,當她拋在肩上,則代表著我們所擔負的使命。只此一刻,我們共同成長。

同學們,汽笛長鳴,畢業的列車即將開動。汽笛的一個長聲表示啟動,兩個長聲表示後退,三個長聲表示召喚。剛才是九個長聲,那是母校對你們深深的期望和祝福,那是你們生命音響中永遠的家園笛聲。

院長 許江

XX年6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