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的油菜花年年開

春節回老家過年的時候,岳父母就讓我和妻兒一起睡在二舅子家的樓房一樓東邊的房間裡,靠床頭的一角擺放著一隻大鐵皮桶,裡面裝著菜籽油。初六一大早岳父就用20斤的油壺裝了一壺滿的放在我的車上,並喃喃地對我說:“家鄉自產的,給你帶回家去吃,多吃這些植物油好……”,如今妻子用清純透亮的菜籽油給我燒菜吃,果真是香噴噴的滋味。此時此刻,我的思緒陡然一下越過崇山峻岭回到故鄉的老家--楓株湖畔的一個偏遠的小山村。故鄉的老家的油菜年年種,油菜花年年開,油菜籽年年收,香噴噴的菜籽油年年吃不完。

故鄉種油菜是在上年的農曆八月,油菜花開是在第二年的農曆三月,總讓我忘不了的是油菜花開的景色,粗壯的油菜桿撐開金黃色的花瓣,十分精緻,仿佛那陽光沉澱下來了,塗在薄薄的花瓣尖上。滿眼滿目的黃,黃得純真透澈,黃得悅心賞目,黃得至始至終,黃得鋪天蓋地,黃在山坡的土壩里,黃在平坦的田野上,像鋪了一地金。無數的蜜蜂不時地在金黃色的花蕊間翩翩起舞,忙忙碌碌採集著花蜜,似乎讓這濃濃的清香迷住了,久久不願離去。這當兒,油菜花與油菜花點綴相擁的山村寨子,山村寨路、山間小路、土坎田坎不時升騰縷縷炊煙和傳來陣陣牛叫雞鳴,也不時地晃動進進出出、來來去去的人影。這時,開得正茂盛的油菜花的山坡上飛來一支歌:三月宜人好春光,油菜花開遍地黃,昨夜阿哥夢見妹,今早阿妹又想郎……

在老家,油菜是每家每戶必種的農作物。我的少年時光也常常沉醉在油菜花開大片的金黃與濃郁的香氣里。油菜花是我最熟悉與喜愛的花。從小就和父母親種油菜,收油菜,鄉親們都養成了家家戶戶,年年歲歲、土裡田裡種油菜的習慣,田裡的穀子開始掉邊黃的時候,父輩們便把田裡的水放乾,土裡田裡包穀稻穀收了之後,鄉親們急急把田犁好把土整細,在田裡拖上幾條深深的排水溝,種上一季油菜,到了十冬臘月滿坡焦黃的季節,那田裡土裡的綠悠悠的油菜讓人在心裡頭欣慰,田裡土裡春時種糧食,秋時種油菜,第二年的春天油菜花開的時候,該是土裡種包穀,田裡撒谷育秧的大好時光,就連山裡的布穀鳥“播谷播谷”催得急,到了收割油菜的四月,該是包穀地里鋤草田裡搶插秧苗的時候了。父輩們在忙中播下希望,在忙中收穫愛情,在忙中宣洩激情,在忙中放飛夢想。鄉親們把成熟的油菜割下,一把把放在田坎土坎上攤曬,再輕輕抖下,雙手捧起烏幽幽的油菜籽看了又看,臉上掛滿甜甜的笑,然後在陽光下曬透,把油菜籽挑到榨油坊里去榨油。

春節的時候,我回到久別的故鄉,就是想看一眼那令人魂牽夢縈的油菜花。鄱陽湖南岸,依然是兒時那一片又一片的油菜地。紫藹迷漫的遠山,灰暗古樸的村莊,綠意盎然的田野,桃李竟芳的果樹……這一派淡雅的田園風光,如同一幅剪貼畫,因了油菜花而令人眼前一亮,精神一振。那一片金黃奪目的光澤,瀰漫在空氣中沁人心脾的幽香,交織成了一幅美麗清新的田園詩畫。一時間,我仿佛進入夢境。這金黃遍布的油菜花,紫嫣紅的桃李,還有這溫暖醉人的陽光,應該和人間的桃花源、天宮的瑤池別無二致吧?小時候,每年油菜花開時節,那是我最幸福、最快樂的日子。上學放學,我沿著鄉間小道,穿梭在成片成片的油菜花間,漫野都是盛開的油菜花,一簇簇,一片片,在春風裡盈盈招手,煞是喜人。一路上,縷縷花香清新醉人。身前身後,縈繞著追逐飛舞的蜂蝶,極具詩意。“籬落疏疏一徑深,樹頭花落未成蔭。兒童急走追黃蝶,飛入菜花無處尋。”那份情境,那種詩意,永遠刻入我生命的印痕之中,成為一幅意味雋永的永不消逝的自然畫作。長大後,我依然故我地愛著油菜花。每當油菜花開,就到了清明祭祖時節。我和妻兒帶上相機,祭奠完後,父母親的墳地旁那成片的油菜花,就成了我們拍照的絕佳背景。我們全家曾站在油菜花里,拍過一張全家福。那是一個清明節的上午,我們簇擁著兒子,站在一大片金黃的油菜花叢中,全家人的臉上都定格著燦爛的笑容。再翻起這張舊照片,我就會想起那個陽光燦爛的時刻,還有那一片片與陽光一樣含著溫暖的油菜花。我從田野摘了幾株油菜花,置於案頭。心靈在縷縷花香中過濾,愈發純凈清澈。是油菜花給田野帶來了脆生生、油汪汪的生機。油菜花是燃燒的火苗,油菜花是無邊的壯錦,油菜花是漫溢的春光。而在我心裡一直有那么一片油菜花,金黃的、碎碎的、小小的,但卻能在我的心底升起一片絢麗的煙霞,溫暖著我,成就我生命中又一個美好的明天。我知道,青春會隨著歲月逝去,但記憶中那些燦爛的金黃,卻能將春光永遠地駐在心頭。

曾記得,在老家的時候,總會聽到鄉親們對油菜讚不絕口:油菜是個寶,種油菜肥土又肥田,油菜餅可以餵豬更是上好的有機肥料,油菜種播下去,不用費心照料,也能長成粗壯的根莖,茂密的葉,開出密集的花,結下厚實的油菜莢,極強的生命力,有著像栽種它們的農民們一樣的淳樸與粗獷。也許是鄉親們對油菜情有獨鐘的緣故吧。

這些年來,我雖然離開了老家,每年一到油菜收了榨出新油的時候,岳父母總會從老家預備好一壺菜籽新油,讓我總是想起老家油菜花開的季節,讓我沉醉在至誠至真的鄉情里,增添深深的牽掛和無邊不無際的遐想,我時常通過電話與岳父母聊起與油菜相關的話題,那古老的榨油坊還在嗎?

兒時記憶的榨油坊孤零零地坐落在岳父母親村口的供銷社旁邊幾條大剌樹的土坡上,幾間杉樹柱子撐起的木屋,屋頂蓋著半邊青瓦半邊杉樹皮,四周沒有裝壁,前通後亮,十分簡陋。油坊里穩穩地擺著一個龐重的大油榨,旁邊有座小水碾,平時都是用來碾碾榨油的油料,油坊一年到頭不閒,榨油桐、榨油茶,榨油菜,相比之下,榨油菜的工序要比榨油桐油茶的工序要精細得多,先要將曬乾的油菜籽放在大鐵鍋里炒熟,用水碾碾成精細的粉末,再裝進立在一口燒著旺火冒著騰騰熱氣大鐵鍋里的木甑里蒸熟,趁熱將熟透油菜籽粉末包裝成一個個圓圓的油餅,然後依次裝進油榨里,油榨是用一根幾人合抱之粗的硬木樹精製而成,中間一道光滑的油槽,再用幾根粗實的大鐵箍將兩頭箍住,待到把包裝好的菜籽餅放進油槽後,兩個光著膀子的壯漢掄起大油錘使勁榨油,那油錘是山裡的青鋼樹製成的,隨著油錘一陣接著一陣的向油榨猛擊的聲音,那油餅里的油慢慢被榨出來,順著油槽通過一根輸油管流到油桶里,桔黃色的油菜油透亮透亮。那極富有節奏的榨油聲響起又響起,在鄉村里久久迴蕩,仿佛在講述一個古老而美麗的故事,油坊四周瀰漫著油菜油的香味。榨油坊我曾去過幾趟,每去一趟都讓我思緒紛飛,內心深處受到從未有過的震撼。

岳父母告訴我,榨油坊早已不存在,如今,榨油用的是電動的榨油機,國家財政出錢為種油菜買保險,遇到自然災害由保險公司賠償,他們還跟省城的一家植物油公司簽訂了購銷契約,一到收油菜的季節,公司老闆上門來一車車把上好的油菜籽往外拖,換回大把大把的現鈔。鄉親們把錢集攏來,修了一條進寨出山的水泥路,買上了農用車、機車、微型車,用上了電腦和手機,老家的鄉親們因種油菜而漸漸變得闊氣起來。

聽鄉親們這么一說,我仿佛看到老家土裡田裡的油菜花開得很香很香,一片金黃金黃。我的心也隨之蕩漾著。油菜花開得那樣奔放,那樣賣力。努力開放,為的就是結出黝黑的菜籽,讓農民們的腰包鼓起來。想到這,我對油菜花的敬意又多了一分,喜愛又多了一分。家鄉的油菜花啊,你們盡情地開吧,讓所有人看見你們平凡生命中不一樣的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