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周南·桃夭》
①白居易有句詩:“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以前不覺得怎樣,現在覺得幽美難言。桃花開得很早,現在卻要等到其他的花都謝了,開得倦怠了才盛開,而且是開在山中,這份熱鬧中帶著難言的收斂和沉靜。這種態度於荷、蘭並無出奇,換了桃花就難得了,好比歌宴後的麗人褪去濃妝,美得淡定心驚。
②桃花本是早春的花,我記得往往是過了年不久,心思里那點節慶的氣息還未涼透的時候,來到鄉下做客,就看見田畈井頭有桃花,風吹過一陣,落花似雨,便有些飄在水裡。桃花總是這樣淘氣,連凋謝也要拚死熱鬧;或是遠遠的人家牆頭透出一枝嫩紅隔著新綠,嬌艷可人;那不是我家的花,我也摘不到,可仍然那樣高興,竟說不出因由,也許中國人的骨子裡有桃花般的香艷,所以見了兩相親。
③桃花是鄉氣的,民間尋常百姓家,田畈村頭遍地皆是,但也空靈清絕,誰說借著她遁不得桃源?像失意清醒之後的唐伯虎,在蘇州桃花塢隱居,將自己的住地命名為“桃花庵”,從此不思功名,不戀富貴,賣文賣畫為生,閒來在桃花樹下對酒吟詩,自己也覺著美得不行,遂作《桃花庵歌》。
⑤失意才子詩歌放蕩,雖有不得志的牢騷之意,但這牢騷借桃花發得漂亮,叫後人只見得唐才子的風雅,遮掩了他心裡的酸楚。
⑥桃花難畫,因要畫得她靜。桃花難言,往往是因為她不捨得收斂,艷得讓人無所適從,無法評價。一不小心,那美變成了濫觴,俗得就好像聽見一個村姑名叫桃花,你回眸一顧,卻沒有人面桃花相映紅的風景。
⑦《桃夭》難寫,因它幾乎將女子的美寫到了極致,將漢語的鍊字功力發揮到了極致,幾乎已不可能有超越原詩的解讀了。一般人如果唯讀過三篇詩經,其中必有一篇“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劉勰《文心雕龍·物色篇》把以“灼灼”狀桃花之鮮,看作是思考千年也難易一字的佳構。
⑧經常在睡前讀上幾篇詩經,覺得那音韻就是人類出世時的天籟,現在的作家怎樣鍛鍊也難以企及的恰到極處,比如《桃夭》。思想古人是何其天真燦爛,就像一個孩子看見這天地間每一片葉子都是光耀明媚的。
⑨“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也許古人創作文句之初就是這樣,看見什麼就說什麼,並不需大力咬文嚼字。所以,今人反倒要艷羨那恰到極處的好。“灼灼”二字,給人以照眼欲明的感覺,深刻到難以磨滅的地步。讀這詩,甚至只要讀起頭這一句,已教人分辨不清,這艷得難捨難收的是桃花,還是那艷如桃花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