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裡,白菜白

讀到白居易一首寫白菜的詩,寫得真好:“濃霜打白菜,霜威空白嚴。不見菜心死,翻教菜心甜。”

面對滿園的白菜,詩人一定也覺得做棵白菜其實也是不錯的。自然界的風刀霜劍帶給自己的只是褪去鉛華浮躁的輕鬆自然,霜威深重帶來的只是將白菜由青澀轉為飽滿、甜潤,霜氣成了走向成熟的最後一道淬火工序。見過了霜雪,方能掘出生命的醴泉。

經了霜的白菜如人到中年,沒有了浮躁與火氣,將所有的崢嶸、鋒芒內斂為馥郁和充實。密植著繁茂的心事,向內心生長,在內里生花。

過去,農村幾乎家家都要種白菜。從立秋下種,到小雪收穫,要經歷八個節氣的孕育。這段日子裡,白菜娉娉裊裊地長在農家的地頭、院落,成為一首小令、一首長調。別看白菜還小,從初生到剛長出幾片肥碩鮮嫩的綠葉,便繁衍著農家的飯碗的清香。清晨,母親踩著晨露摘下一筐嫩苗,回家洗淨準備下鍋。心急的父親往往先用焦黃的煎餅捲起幾棵嫩葉,吃得齒頰生香。如春來吃薺菜春卷一樣有味,滿嘴的青綠金黃,叫人解饞。母親則是將洗淨的小白菜用熱水汆一下,切成細末,再加豆面,做成白菜小豆腐吃。豆香、菜香很能打牙祭,熨帖胃腸的。下頓用麻油、蔥花、薑絲煉鍋,炒著吃,比原來更有滋味。讓我們吃得熱汗直流。

過了小雪,菜窖里、屋檐下,挨挨擠擠地堆滿了青綠的白菜。如同院子裡成山的柴火一樣,讓人感到今冬溫暖無憂,安眠穩睡,不必再擔心大雪封門了,因為那是一冬的菜蔬。

母親常將未卷結實的白菜洗淨了,砍去根,醃成鹹菜。十幾日後,菜葉通體微黃,酸鹹可口,拌合著粗茶淡飯,將清清淡淡的日子調劑得活色生香。

卷得結結實實的大白菜,如同莊稼人的言談舉止一般實在。母親能變換出多種花樣做成一日三餐,蒸、燜、溜、炒,不變的是白菜,豐盈的是日子。白菜的寬厚大度,讓冬日的農婦有了施展自己的餘地。而其中最順口的是母親做的蒸白菜。進了臘月,蒸上一鍋大白菜,悠悠的日子就有滋有味地過去了。

蒸白菜做法很簡單,將三兩棵大白菜洗淨外面的葉子,備好料,油鹽、蔥姜、桂皮、豆瓣醬,煉鍋,將白菜一片片地下鍋細火燜燉。經濟寬裕時,買幾斤豬大骨,或者宰只自家餵著的小母雞,先將雞或骨頭蒸至八成熟,再下白菜燉。這時燉出的白菜香而不膩,久吃不厭,在我們那兒叫蒸雞白菜或雞扎。客人來了,撈上一碗白菜,再用一層嫩嫩的雞脯肉蓋在菜上,就滿眼是肉了,如群山落雪,層次分明。能上得了酒宴大席的,也很能調動我們的饞蟲,肉香誘人啊。現在想來,那披在菜上的絲絲雞肉,是黃公望的披麻皴,倪雲林的折帶皴,養眼養口的滋潤。而那時是不能領略出這層詩意畫意的,只體會到肉味的鮮美。

齊白石老人畫裡竟然也有白菜蘿蔔。一幅寫意白菜蘿蔔,俗得可愛,有世俗煙火味。拍賣會上,拍出幾百萬幾千萬的價格,在人們眼裡已不是一棵白菜,可這其實是背離了白石老人的心意的,此時,白菜已與世俗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