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曆一頁一頁地翻過，越來越薄，直到現在我才恍然醒悟——已是深冬，這一年又將要過去了。即使是地處南方的衡陽，整個城市也被寒風所侵擾。清晨，我站在窗前。太陽很好，天空中是溫和的暖橘色，這時，一隻蝴蝶輕輕顫動著雙翅，穿過冬日蕭索的氣息向我飛來，落在陽台的玻璃窗上，雙翅美麗，我甚至嗅到了淡淡的花粉香氣。
幾乎是在那一瞬間，腦海中積滿灰塵的記憶輪軸轉動，時光影集停留在我很小時的一個場景。很久以前，也是一個相似的冬日，那天，太陽很好，天空中是溫和的暖橘色。那天的風帶著淒清寒冷的味道。我承接著零星的溫暖，在草地上奔跑。跑累了，就躺下來，汗水滴落在草尖上。忽然，一隻蝴蝶落在我旁邊的草地上。這是一隻很漂亮的蝴蝶，雙翅是淡藍色到深紫色的漸變，色彩的漸變及其完美，就像名家筆下的水粉，淡雅而高貴，翅尾淡淡地點綴著些許黑色，就像水墨畫上淡淡洇染的痕跡。我咯咯地笑著，那隻蝴蝶輕輕顫動，繞著我的身旁起舞。
媽媽在旁邊看著，微笑著。當我們回家時，夕陽拖著我們長長的影子，投下淡金的色彩。一路上，我都在說著那隻美麗的蝴蝶。媽媽摸了摸我柔軟的黑髮，笑道：“寶貝，你知道，毛毛蟲要怎么才能過河嗎？”當時尚年幼的我天真地答道：“游過去。”媽媽微微笑著：“可是它不會游泳啊。”我清澈的雙眸中滿是疑惑：那它只能呆在岸邊，對著河的另一岸的美景眺望一輩子嗎？媽媽拍了拍我的小腦袋：“傻孩子，長大了就知道了。”
走出記憶，我凝視著眼前的蝴蝶，驀地，想到了生物書上的一句話：經過了卵、幼蟲、蛹、成蟲四個時期的過程，叫做完全變態發育。而蝴蝶，就是完全變態發育最典型的一個。“完全變態發育”因為幼體與成體各方面區別較大而得名。確實，蝴蝶的幼蟲時期俗稱“毛毛蟲”，那肥胖的身軀再加上笨拙的動作就夠叫人討厭了，更何況它的顏色更是令人噁心。在我的印象中，毛毛蟲一向是“噁心”的代名詞，而蝴蝶則是天使般美麗。
曾經我疑惑它的蛻變，但現在的我領悟了，腦海中漸漸浮現出它的一生：出生後，它就必須獨立生活，因為父母在產下它後不多時便會死亡，它的概念中沒有朋友，只是孤獨，小心地活著，拼盡全力尋找食物，還要防止自己不被淘氣的小男孩捏死。每天都生活得提心弔膽。它們很醜陋，甚至也因此被人嘲笑、嫌惡，它不明白，同樣是肥胖的身軀，同樣是行動笨拙，為什麼人們喜歡蠶而厭惡毛毛蟲？也許在我們看來，它的生活充滿黑暗，它的世界如此卑微，但它們依舊天真而樂觀地活著，只因為他們在仰望天空時，擁有一個美麗的夢想：它們嚮往著神秘廣袤的天空，也憧憬著能到河的另一岸去一探秀麗的景色。也許有人嘲諷，也許有人不屑，但它們依舊默默地努力，等待重生的那一天。終於，它們到了蛹期。它找了一個安靜少人的地方，不吃也不喝，只是靜靜地凝望著頭頂的一方天空，安靜地吐絲，看著細弱的絲一圈一圈包圍著自己的身軀，它慢慢地閉上眼睛，知道那細絲把頭頂的天空全部淹沒，它便陷入了沉睡。不知過了多久，它在黑暗中醒過來，脊背上火燒一般的焦灼疼痛，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生長，它的意識異常清醒，那強烈的疼痛幾乎使它窒息。放棄吧，我的人生已經灰暗，放棄吧。它想到。可是那個美麗的夢想有一次浮現眼前，那湛藍的天空似乎在向它微笑，於是它默默地忍受著這種痛苦，每一秒都是煎熬。更讓人難以忍受的是漫長的等待，身體上的痛苦，加上心理上的狂躁，它幾乎就想現在咬斷細絲，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它克制著這樣的衝動，因為在幼蟲時期的它看過太多因等不及重生的那一天而提前破繭的毛毛蟲，它們中，斷翅的，無觸的……那情景令人恐懼。
終於，在漫長的等待與煎熬之下，它迎來了自己的重生——那一刻，破繭而出的不是笨拙的毛毛蟲，而是微顫雙翅的美麗的蝴蝶！它驚喜地看著自己，為自己當初的選擇而慶幸。再回頭望時，那小小的繭上滿是殷紅的血跡——那就是它歷經磨難的象徵。那片殷紅閃爍著耀眼的光芒。蝴蝶向空中飛去，那殷紅的血跡越來越小，直至看不見……
回過神來，我再一次仔細端詳著手中的蝴蝶：這是一種多么美麗而奇妙的生物啊！它如同我多年前見到的那隻蝴蝶一樣漂亮——夜空般的藍色有著淡淡的螢光，薄薄的翅膀幾乎透明，看得到些許溫暖的的陽光。
剎那間，媽媽多年前的笑顏和那個溫柔的聲音又迴響在我的耳畔。我的嘴角微揚——我想，我已經知道了答案。此時，那蝴蝶扇動雙翅，也許是飛向了另一片更美麗的天空，也許是飛去一條淙淙潺潺的不知名的清澈溪流。
我轉過身，卻發現媽媽微笑的看著我，我在她的瞳孔中看到了我自己寧靜的笑顏。我說：“媽媽，我知道那個問題的答案了。”媽媽只是笑而不語，但我看得出她明白我在說什麼。停頓了一下，我們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了出來：“羽化成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