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說“烏鴉”

烏鴉,是我小時候在鄉下常見的一種鳥,我們那裡通常叫它“黑老鴰”。它把窩常常築在高高的大榆樹和大槐樹上,想掏它技術難度非常地高。在我早年的印象中,“烏鴉”似乎不是一種什麼好鳥。那時最常聽到的說法就是,“天下烏鴉一般黑”和“喜鵲報喜,烏鴉報喪”或“烏鴉噪,禍來到”等。

在那個“萬里江山一片紅”的年代,好像一提到“黑”,便是一種不祥之兆,什麼“黑社會”“黑五類”“黑分子”“黑心腸”等等,更不要說再長一張“烏鴉嘴”了。仔細想想,其實,黑白本為自然之色,黑就是黑,白就是白,黑白與是非曲直又有何關係?只是有人愛顛倒黑白罷了。更何況烏鴉也只是外表黑,它的叫聲嘶啞,不太符合有些人聽的習慣罷了,但這是造化,能怨得烏鴉嗎?

可是,讀過古書的人便會知道,在唐代以前,烏鴉在我國民俗文化里是一種具有預言作用的吉祥神鳥,當時有“烏鴉報喜,始有周興”的歷史傳說。只是到了唐代以後,才有烏鴉的叫聲主凶兆的說法。無論凶吉禍福,“烏鴉反哺,羔羊跪乳”,它在我國儒家傳統文化里始終是“孝”和“禮”的象徵。因此,烏鴉又好像成了“孝鳥”的形象,而且幾千年來一脈相傳。被稱為我國文學史上“五大情文”之一的李密的《陳情表》,其中的“烏鳥私情,願乞終養”,便是很好的明證。

由於烏鴉生性具有聚合成群的特點,於是成語中便有了“烏合之眾”的說法。“烏合之眾”常用來形容沒有組織、沒有訓練、像群烏鴉似的暫時聚集的團伙。其實,在自然界中,烏鴉是我們比較常見的最抱團的鳥類,也是最擅長打群架的鳥類。它們面對任何可能的危險,都會互相呼應,快速聚集,為了共同的利益而不顧個體的性命。這和那些斤斤計較貪生怕死遇事多先考慮自己的患得患失的同胞們相比,多少還有些令人仰望或肅然起敬的感覺。

在我國古代詩詞里,“寒鴉”“暮鴉”是很常見的意象。如唐人李商隱《隋宮》中的“於今腐草無螢火,終古垂楊有暮鴉”、王建的《十五夜望月》“中庭地白樹棲鴉,冷露無聲濕桂花”、宋代張舜民《村居》中的“夕陽牛背無人臥,帶得寒鴉兩兩歸”、辛棄疾的《鷓鴣天》中的“平崗細草鳴黃犢,斜日寒林點暮鴉”和元代白樸的《天淨沙·秋思》中的“孤村落日殘霞,輕煙老樹寒鴉”等,“烏鴉”總給人一種淒寒孤冷衰敗和死寂的特點。古人還非常喜愛畫“雪後寒鴉圖”,藉此渲染孤寂空曠遼遠的意境。

都說“天下烏鴉一般黑”,我們經常看到的烏鴉,確實都有一身烏黑的羽毛。但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據說,非洲的坦尚尼亞就有三種並非全黑的烏鴉;一種叫做斑駁鴉,頸項上有白色的圈,胸部是白色的羽毛;另一種叫白頸大渡鴉,頸部和背部都生長著月牙形的白毛,非常好看;還有一種叫斗篷白嘴鴉,嘴是白色的。最令人驚奇的是:在日本有人竟發現了一隻全身皆白的真正的白烏鴉!據報導,這隻烏鴉之所以“與眾不同”,按照鳥類專家的說法,它很可能是遺傳基因發生了變異而造成的。

記得先前國小語文課本里有則“烏鴉喝水”的寓言,模糊中好像記得出自古希臘的一本民間故事集《伊索寓言》。說一隻烏鴉口渴了,到處找水喝。它看到了一個瓶子,瓶子裡有些水。可是水並不多,而且瓶口又比較小,烏鴉試了幾次都未能喝到水。這該怎么辦呢?烏鴉很是著急。正當無計可施的時候,它突然間看見瓶子旁邊有許多小石子。於是,烏鴉想出個辦法來了。它把小石子一個一個地叼進瓶子裡,瓶子裡的水隨著小石子的增多而漸漸升高,烏鴉終於喝著水了,它非常高興。

同是烏鴉,國人先前關注的似乎只是烏鴉的外表叫聲形象和習性等一些外在的東西,而西方文化里則講到了烏鴉的智慧。這不僅讓我想起我國古代的一則寓言故事——精衛填海。據《山海經》記載:“其狀如烏,文首,白喙,赤足,名曰精衛,其鳴自洨。是炎帝之少女,名曰女娃。女娃游於東海,溺而不返,故為精衛,常銜西山之木石,以堙於東海。”

這段記載的話,意思是說在古老的發鳩山上的樹林裡有一種鳥,它的形狀像烏鴉,頭上的羽毛有花紋,白色的嘴,紅色的爪,它的叫聲好像在呼喚自己的名字。它是炎帝的小女兒女娃去東海遊玩溺水身亡後所化。精衛鳥經常銜來西山上的樹枝和石塊,一次又一次地投到大海里,它想把整個東海填平。

精衛這種為了即定的目標堅毅不拔奮鬥到底的決心和意志,的確感人至深。但仔細想想,且不說從今天環境保護和生態平衡的角度看是否正確,也不說為了遊玩和生活的追求有沒有這種必要,就說只是靠樹枝石塊和鳥嘴來填平東海的想法和做法就是多么的幼稚與可笑啊!

中華民族是一個勤勞而又充滿自信的民族,很早就有了“人定勝天”想法和做法。為了改變自己的生存環境,多少代人曾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前赴後繼。《列子·湯問》里還有一則“愚公移山”的寓言。它給我們講述了一位年近九旬的老愚公苦於面山而居出行困難的境地說服家人子孫世代挖山的故事。據說,當時就有河曲的一位智叟譏笑勸阻,而老愚公卻不為所動,以子孫無窮來反駁。最終,感動了天帝,派天神將山挪走了。

無論是“精衛填海”,還是“愚公移山”,它們有一個共同特點,好像強調的都是精神作用。既不講做法,也不論效果。

不是嗎?精衛填海和愚公移山的做法可以說是如出一轍,至於後果,那也是顯而易見的。東海依舊是碧波萬頃,太行王屋二山按故事裡所說,雖然挪移了,但畢竟也是依靠神力的幫助。作為一個無神論者,用我們通常所說的一句話就是“見鬼去吧,還騙誰呀!”試想,連我們自己都不信的東西,還在一代一代地教育我們的後人,作用一定會大打折扣。

我倒是喜歡“司馬光砸缸”一類的歷史故事。據元末·阿魯圖《宋史》記載:“司馬光字君實,陝州夏縣人也。光生七歲,凜然如成人,聞講《左氏春秋》,愛之,退為家人講,即了其大旨。自是手不釋書,至不知饑渴寒暑。群兒戲於翁,一兒登瓮,足跌沒水中,眾皆棄去,光持石擊瓮破之,水迸,兒得活。面對小朋友的失足落水,眾人慌忙中離開了。小小年紀的司馬光,卻表現出遇事沉著冷靜機智聰慧的特點,令人稱奇,值得讚頌。

前不久,我看到一幅漫畫,內容畫的也是烏鴉喝水。一隻大瓶子裡有小半瓶水,一隻烏鴉累得滿頭大汗,拍打著翅膀銜來一粒石子正往大瓶子裡投。瓶底好像已有三四粒,但水位距離瓶口尚遠,按照這種做法,想喝到水仍需時日。可立在瓶口壁上的一隻烏鴉,卻用根細管在悠閒自得的喝著水。於是,那隻飛了好幾來回、累得氣喘吁吁、還未喝到水的烏鴉急了,大聲說道:“你這傢伙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我忽然間想到,“套路”是什麼玩意兒?它是怎么出來的呢?上網一查,“套路”原指編成套的武術動作,後來泛指成套的技巧、程式、方法等。它是人們在具體的實踐中總結出來的。那么,漫畫中那隻烏鴉所說的“套路”又是什麼呢?它又為什麼說對面的烏鴉不按套路出牌呢?

稍加分析,我們就不難看出,烏鴉所說的套路就應該來自於古希臘《伊索寓言》中的“烏鴉喝水”故事。烏鴉通過拋投石子提高水位的辦法喝到水,可以說是夠聰明的了,我們的先人荀子在《勸學》一文中不就說“君子生非異也,善假於物也”嗎?對外物的利用,可以說是我們人類發展進步的階梯,也是人類的智慧。可是,隨著社會的發展,科學技術的提高,人類的思維方式也在發生著轉變。無論做什麼事情,我們不但要考慮其可能性,而且更應該考慮其可行性;不但要思考其可行性,還要講究實際操作過程中的速度和效率,更要講求最終的效果和效益。

“不按套路出牌”,有時就是一種創新。對於做事而言,追求效益的最大化,才是最終目標。陳舊的套路,就是要敢於打破;只有衝破了所謂的套路和框框,才能獲得新生。國務院總理xx在談到改革的時候說,改革就是要突破固有的利益格局,最大地釋放內需潛力,要破除一切妨礙科學發展的體制機制的弊端,要不斷地清理有礙社會公正的規則,而且要使“明規則”戰勝“潛規則”,要打造中國經濟的升級版,要以壯士斷腕的決心推進改革。這一系列提法都彰顯出不在也不能再按老套路出牌。

創新難,改革更難。幾千年的舊思維,安於現狀的老習慣,能有水喝就可以抱殘守缺。那種隨心所欲不思進取不計後果不講效益的老做法,應該換換思維調調方向講講整體效益了。

說了一大堆,看是說烏鴉,其實烏鴉那裡有這么多道道,是人賦予了烏鴉的各種意義。不同的時代,不同的地域,就會產生不同的文化。原諒我這個老鴰嘴,“呱呱呱”地聒噪了半天,讓人如墜五里霧中,不知何雲。烏鴉飛走了,留下一段難聽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