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人生

當第一束熹微的晨光叫醒你的窗子,你輕輕掀開半透著光的絲絨窗簾,像掀開你人生的第一張書頁。窗外還是幽藍的世界,只有對面小樓後面微微散著粉色的霞光,天際曠遠。一切正如你初展的人生,乾淨純真里萌生著無垠的希望。

紅日終於在對面的屋脊上跳躍,歡快地,羞澀地,小心翼翼地。朝霞染紅了河水,河水載著露珠的夢緩緩開始遠行。空氣還是微涼,偶爾路過的行人緊裹大衣,穿梭在晨霧裡形色匆匆。那是你的少年時光,世界依然有些陌生,夢想卻已悄悄啟航。幸好你還不懂得所謂人情冷暖世態炎涼,所以你好奇著,你探索著,你盼望著。

當露珠化成彩色的水汽,攜著薔薇花的芬芳飛過你的窗前,你打開窗子,讓陽光流淌進來,讓花瓣飄灑進來,讓車馬鈴聲跳躍進來,讓關於青春的愛的信封被晨風投遞進來。你拚命吮吸著這個世界所有的美。陽光在對面淺黃色的小樓上流淌,讓人想起甘醇的米酒的芳香。爬牆虎已經順著牆身攀上了陽台,陽台上何時旖旎了一位美麗的姑娘,舉著紅酒杯,像在邀請愛,邀請未來。

正午時分,陽光如此明亮而灼熱,像能把爬牆虎融化成綠色的油漆塗滿牆面。城市浸潤在金色的海里浮蕩,陽光如蠶絲流瀉於每一寸土壤。對面小樓的窗戶反射耀眼的光,那位美麗的姑娘卻已不知去向。事業如日中天的你,竟也開始懂得一些圓滑世故,世俗的財富和貪慾偶爾也會將你的雙眼蒙蔽。但更多的時候,你會想起小樓陽台上那位消失的姑娘,會懷念那段薔薇花盛開的青蔥的時光,繼而任淚水澆滅眼底火熱的欲望。

直到大地上流淌的陽光終於枯竭,世界仿佛突然又回歸到它初生的模樣,寧靜、踏實、安詳。夜色灰藍,晚風輕霧留戀河面,河水泛起點點淚光。人生晚秋的你,看河水湯湯,嘆浮生如夢。河岸的景色變得溫柔,倒影在河水裡晃悠出遠方的模樣。你眯起躺在皺紋的海里的眼睛,仔細分辨,這個遙遠的地方,叫做故鄉。倦鳥歸林,落葉歸根,你若了悟,返璞歸真。

黑夜終於來臨,窗外什麼都看不見了,卻又好像什麼都看見了。你看見你的臉,端詳。滿臉皺紋如行行筆觸記錄這輩子的功過得失,表情里卻已無悲無喜。再沒有窗外的一切來打擾安靜的靈魂,對著黑漆漆的窗子,回味反思那窗外人生,好似大夢一場。當生命的繁華落盡,真正的自我才會清晰,告訴你,那個躲在風景背後的自我,一直都在。燭光映照你的臉龐,恰如生命的火焰,燃燒的靈魂,照亮你的人生。支撐生命的原來不是窗外的風景,而是屋子裡燭光的暖意。火焰不熄,生命不止。你凝視著生命的火光一點點燃盡,安靜單純地像個孩子。

午夜的鐘聲金屬般清朗,穿透薄涼的空氣抵達你的窗前。你掛著簡單的笑容,熄滅了最後的燭光,愜意地躺到床上,一如往常。窗外月光如水,不改溫柔。

床頭几案上的書信隨著早晨第一縷清風飛出窗外,傳達你對這個世界的問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