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

醉眼望穿流年,一眼便看到了你。

——題記

我實在、實在想記起你的名字,卻連你的容貌也不知何時遺棄在了似乎短暫的人生路上。人的一生有很多事、很多人,曾經朝夕相處,此處卻都決然忘卻。

記憶像碎鏡一般支離,亮晶晶撒了一地,卻找不出完整的一瓣;像震碎的雨點,濺落在身上,清涼卻難以拾起。有人將碎瓷片吊成項鍊,有銀線和鉑墜,耀目而淡雅,卻再也難尋整瓷的含蓄端莊;由記憶碎片製成的故事,也一樣盡失往日的清純。

我和你曾是親密無間的朋友。記得你的英語優於我,每次英語考試的時候,我和其他一些人都顛顛地跑向你,戲謔地摸你的頭髮,和你握手,說是“沾你的靈氣”,帶些好運。每次見面,我們都要走向前去打招呼,握手寒暄,仿佛“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一次,我考試失利,你卻金榜探花。我望著被同學圍得水泄不通的你,空落落的心裡竟有了一種隱隱的恨意,恨你為什麼考得這樣高,恨圍住你的人,恨我的無可奈何……我沉溺在一顆心的恨意中。然而,你卻在最後一刻轉過頭,看著我。記憶中的你有著一雙乾枯的深褐色眼睛,在裡面,我看不見那一絲海的光亮。我快速地躲開了你的眼睛,在被其他人的眼睛包圍之前將頭深藏在雙盤的手臂中。

放學,我慢吞吞地收拾書包,四周靜,無人,無星無月。只有你執意地等在門前,似乎做好了嘲笑我的準備。我無神地望著你,瘦瘦小小,大大的書包半倚在肩上,月光灑在白皙或是幽暗的臉上,捕捉不到任何情感外泄。我不情願地挪向那扇門,只因考好的你站在那裡。同行的一路上,無嬉笑,無話語,無聲。到了分開的路口,你的眼睛看著昏昏的路燈上突兀的凸起,輕嘆口氣,說:“記住,無論結果如何,別讓成績將意志壓彎。”我沒說什麼。望著你遠去的背影,忽然有一種想哭的感覺,但淚水早已在心中流盡了。事實上,我只搖了搖頭,默默地回到了家。

小升初畢業考試,我可算是超常發揮一次。最後一次在那個路口分開,我們都懷著滿懷興奮,旁若無人地高喊“解放萬歲”。成績都不錯的我們相約在生日派對上再會,相約一起到遠方旅行,相約彼此不斷聯繫,做一生摯友。

然而,那是一個不計現實的年齡,是愛做夢又不多動的年齡,是暢想環遊世界卻終究絲毫沒有偏離“兩點一線”的年齡。實際上,你生日那天,我們一個在泰山登頂,一個在雲南拍照。遠方,依然是未涉足的遙遠的地方。

之後就很長時間未再見了,新的朋友和挑戰充滿了國中的生活,像涼白開沖淡了糖水一樣沖淡了對彼此的殘存念想。

最近一次見你,是這次期中考試的校園外。大門沒有開時,學生們一窩蜂地堵在大門前。我張目四顧,忽然看到了你。你不再是那個半倚著書包的瘦瘦小小的模樣了,你長得很高,高出周圍人半頭,不變的是你深褐色的眼睛。你好像看到了我,乾枯的眼裡好像閃過一絲光,但瞬間就消失了。我心裡閃過一絲歡喜——是你!我想快步走上前,和你握手,沾你的“靈氣”,拍你的肩膀,說:“是你啊!”天真的我蠢蠢欲動了。

忽然,他轉過頭去,對著一個同學笑,那個同學誇張而戲謔地拍了他的肩膀,摸了他的頭髮。這時門開了,人潮瞬涌。巧的是,又不巧的是,人潮將你我擠在了不遠的一塊。我想叫你的名字,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現在想想,你早已有了新的圈子,我是這個圈子外的人了。我還是什麼也沒做,感到有些懊喪。

曾經心貼得再近,現在仍然距離很遠,遙遠到再貼到一起時早已麻木了彼此,曾經的無話不說,早已被現在無話可說的姿態取代。

也許,在未來,會有人再次開你的玩笑,和你打打鬧鬧,但那個人,不會再是我;也許,在未來,會有人再次鼓勵我幫助我陪我笑陪我哭,但那個人,不會再是你。可能以後我們擠在一個火車車廂,就坐對面,也認不出彼此,全然忘記對方的相貌秉性。時間過去得飛快,快到看不清她的影子,望不見她的後背。然而過去的就是過去的,再回不來,我只得將這份記憶,整齊細心地疊起來,壓在人生的箱底。

隨著一陣響鈴,監考老師收走了我的試卷,我獨自一個人收拾好東西,離開教室。跨出學校的一剎那,我無意回頭,看見了你。你也是獨自一人,低著頭,褐色的睫毛擋住了褐色的眸子,陽光灑在白皙或是金黃的臉上,捕捉不到任何情感外泄。

我不再激動。看著你的身影,想哭,卻找不到任何藉口或是寄託。實際上,我只搖了搖頭,默默地回到了家。

酒畢歌盡,炙冷淚絕,哀婉聲聲、賭書潑茶,早已消失。情感的果上,感性的瓤乾癟破落,只剩下理性的核,唯有它是真的,是不為時間所磨蝕的,卻也是最硬的。

以我盡失幻想的眼睛所看到的分離,不過是一個人一生中最正常的事情,分離讓我們作別昨天的夕陽,迎上今朝的甘露,像嬰兒必先與母體分離,才能在破啼聲中獲得新生。而你我的形同陌路,只是你我在今天相互的冷落,這冷落也是正常不過的,我也知道。

偶然翻看之前的日記,再次想起了你,想起了你的話,想起了許多,終究忘記了你的模樣吧!腦海中浮現著的,是你或高大或矮小或健碩或清瘦的影子。

我的的確確不再抱有什麼幻想,但總莫名地希望你能像穹頂的獵戶,哪怕遙遠地瞥上一眼,也釋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