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常把少年時的理想稱為夢,比如“演員夢”“作家夢”或別的什麼什麼夢等等。之所以叫夢,是因為並不一定能實現,事實上,絕大多數也往往真的不能實現。我當年的夢想並不是當作家,而是畫家。那時連我自己也搞不懂,我的頭腦中怎么會有那么多的形象,比如馬、牛、羊,還有許多禽類或別的動物,我在上幼稚園時就能很輕易地把它們畫出來,而且畫得栩栩如生。後來我還無師自通地畫起了國畫。在我家的牆壁上經常掛滿了我的畫作,周圍的親友也常說我將來一定會成為畫家。這就給了我一種錯覺,似乎我有這方面的天賦,將來一定能從事這個職業。但後來的事實證明,我並不適合當畫家。我畫的那些畫不過是對生活中的事物簡單而原始的描摹,僅此而已。而且,我自身的條件也注定我當不成畫家。
因此,我的這個“夢”就這樣破滅了,連一絲聲響都沒有。
“作家夢”我是從來沒做過的。我只是很愛讀書,從上國小時就讀過許多中外的文學作品。但後來上國中時,不知為什麼,老師總說我的作文“不像作文”,有時甚至還將我的作文當成“範文”在班裡給大家傳看,當然是反面的。這讓我苦惱也困惑了很久。
我曾在一部叫《紅風箏》的中篇小說里寫過我的國中老師。後來很多朋友問,她是否真是我的老師。對此我不好回答。文學作品中的人物,是很難用現實中的哪一個人去比對的。但我承認,她的身上確實有一些當年那個老師的影子。我在國中讀了四年,這並非留級,而是當時的國家政策使然。在我的記憶中,這四年里我的語文考試成績從沒有上過90分。那時的語文考試同樣是基礎與作文合在一起,成績各占百分之六十和四十,而我的基礎部分一般都是考到滿分60分,這也就是說,我的作文成績連30分也沒有上過。當時,這位語文老師經常對我說的一句話就是,你要明白,你是在寫學生作文,這一點很重要。
我當然明白她的意思,她是在說我不該把作文寫成“小說”。那時我的確對寫“小說”很痴迷。我寫出的東西同樣被周圍的很多人稱讚。當然,那個年代還沒有今天這樣的圖書市場環境,也沒有“少年作家”的說法,否則我一定也會被炒作包裝起來,甚至丟下功課整天去寫“暢銷書”。那時我不僅對文學有著濃厚的興趣,也有著充分的自信。但我同時又感到忿忿不平。我搞不明白,老師為什麼總對我的作文是這樣一種態度。當時我們班裡有一個班幹部,他寫的作文極其平庸,卻經常被老師給出36分的好成績,只差4分就是滿分了,這讓我很不服氣。我認為我的作文與他相比根本就不在一個檔次。我甚至這樣想,老師如此做無非有兩種可能,或者她是存心壓制我,不讓我的文學才能真正發揮出來,又或者,她根本就不懂文學。那個時代對老師素質的要求標準確實不像今天,教師隊伍中魚龍混雜也是一個事實。想到這些,我便更加我行我素。在後來的一次期中考試時,我的作文竟然被給出18分的最低成績。這一次我終於忍無可忍了。我立刻拎著卷子去找這個老師,我想問一問她,難道我的作文就這樣差嗎?“對,可以這樣說,你的這篇作文確實有問題。”老師看著我,平靜地說。在這個上午,她沒再跟我說更多的話,只是在我臨出門時又一次提醒我,語文考試,考的是作文。她又說,將來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後來在國中的最後一次考試時,我的作文成績竟被這個老師給了幾乎滿分的最高成績。直到這時,她才對我說,其實你這個孩子確實具有文學寫作的天賦,這在你的每一篇作文中都能看出來。但是,她並不想這樣鼓勵我,因為一切還為時尚早。她最後又對我說了一句話,這句話我至今記憶猶新,她說,文學是與人相伴一生的事,你現在又何必這樣急呢。
就因為這句話,我將永遠感激這個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