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開又開了,一朵朵,一串串,紛繁雜疊。細碎的小花聚攏成了大片的雲霧,像虬曲的枝頭上綴滿的流蘇。淡淡的素雅的清香夾雜著濕濕的泥土味撲面而來,蜂蝶駐足,留連,對著花兒傾吐它們熾熱的愛戀。
是什麼使眼睛發潮?為何突兀地就想起了您?也是在這樣的時節里,槐花開得熱烈,您坐在槐樹下,銀髮一綹綹攏在腦後。您微微地笑著,淡然而滿足。槐花像飛鏇的蝴蝶,片片落在您身上,您沒有察覺。真的,您平日裡最歡喜的孫女喊您都沒有察覺。奶奶,您可聽到了?!聽到就應一聲呵!
也是在那槐樹下。您找來一根長竹竿,敲落一簇簇槐花,於是,這花瀑便飛瀉下來了,像是落雨。是的,是香香的槐花雨。年幼的我怯生生地跟在後面,摒住呼吸,仰望著這落英繽紛的景象。您反覆催促,我也不拘束了,竟松松爽爽地在這“雨”里蹦達起來,拍手笑著,跳著,撿拾一地的落花。
拾好後,就開始捋,曬乾,包裝。一道道工序,您做得有條不紊。您邊包邊說:“槐花可入藥,可泡茶,還可以吃,好處多著哩!……”包好後,您便東家送一包,西屋遞一袋。於是年年槐花開,香氣溢滿了整個庭院。
饞嘴的我,日盼夜想的就是那香甜的槐花餅。您架起爐灶,和好面,撒上槐花瓣,澆灌香油,拌上蒜泥。我在灶前歡呼雀躍,紅紅的火光映著我紅紅的臉,噼啪刺啦的聲音——是麵餅和著油唱的歌謠。當麵餅煎得金黃時,我便迫不及待地用勺子撈上來吃。燙嘴得很,卻又是欲罷不能。火光掩映下,您溝壑縱橫的臉上是嗔怪,更多的,是慈愛。
每次闖禍後,您總是為我分辯。您像母雞護小雞一樣,張開臂膀讓我躲在您的身後。風波過去,您輕撫著我的頭,望著槐樹出神。我說:“奶奶,您真好。”您輕輕嘆了口氣,說:“奶奶老了,不中用了,像這槐樹一樣,再引不來小麻雀了……”“不會的,我會永遠陪在您身邊,永遠與您不分開!”您苦笑一下,靜默著,槐樹不語,您亦不語。
後來,我離開了奶奶,到城裡求學。時間漸漸地沖淡了我們之間的感情,您也似乎被我遺忘在腦後。我恨我自己,為什麼早一點兒,去見您最後一面。直到那個槐花紛飛的日子,您安靜地躺在裡頭,我這才知道,自己無法再有補救的機會了。
而今,槐花依舊笑春風,卻不見了槐樹下的您。物是人非,欲語淚流。那時,花開,紛繁一樹。那時,花落,只因有您,溫暖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