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樂手

夏天的黃昏,太陽一收去刺眼的光線,天空中布滿瞬息萬變的晚霞,流浪樂手們就出來了。如今他們最愛去的地方是捷運口,那地方人流熙攘,寫字樓里的精英們一臉疲憊地歸來,情侶們出來約會,50歲上下的中年夫婦飯後外出散步,都可能路過捷運口。只要有一個麥克風、一把吉他,流浪樂手們的個人演唱會就開始了。

大行宮捷運口被兩個彈唱的小伙子占領,每人一把木吉他,自彈自唱了很多校園民謠。主唱穿立領棉麻襯衣,聲線極為高亢明亮;伴唱個子很高,經常穿得像蘋果發布會上的賈伯斯,和聲極為動聽優美。兩人還翻唱了齊秦上世紀90年代的大部分歌曲。無論是《大約在冬季》還是《外面的世界》,或是《北方的狼》,前半截的曲風還是齊秦的,後半截明顯就不是60後的演唱方法,而是90後的,加入了很多顫音和變奏,讓原本如岩漿一般熾熱的感情,忽而與海水相激。歌者對青春近乎裂帛般的表達,帶著驕傲,也帶著辣絲絲的疼痛。

聽眾高高矮矮,圍成半圈,聽到入情處,前排的乾脆在捷運口的出入台階上席地而坐。

樂手唱了一個半小時,有的中年人就能聽那么久。那是他們大學時代的歌,伴隨著已經過去20多年的青春記憶,飽含淚水和不為人知的隱痛。聽完了,在樂手面前的琴匣里彎腰放上紙幣,輕手輕腳,帶著敬意。夜已深,月色很亮,無意中聽了這些歌的人,回家還會有凡俗生活,洗衣洗碗,打掃房間,為孩子的功課焦慮,但,因為那熟悉的鏇律在腦海徘徊,這個晚上,注定與往昔有所不同。

流浪樂手來了又走,走了又來。他們在這個夏天,循著某種隱秘的、迴環往復的規律,輪流出現在人流量最大的捷運口,從來就不見他們因為爭地盤有過任何爭執。某一天,我在夫子廟捷運口看到極為動人的一幕:北邊捷運口唱了一晚的吉他手收好家什要回去了,而在南邊捷運口,拉二胡的男子剛來不久,那手持弓弦的男子看上去快60歲了,有著極為儒雅老派的裝扮,穿著改良的民國中山裝,坐在小馬紮上腰桿也挺得筆直,頭髮梳得一絲不亂。他旁若無人地拉著一曲《梁祝》,沉醉在自己的演奏里,全不管周圍來去匆匆的人流。

那吉他手本已走過,忽然轉身,半跪著,在那二胡樂手的琴匣里,放進一張紙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