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門虛掩,輕輕推開,一樹桃花開得正盛,淡雅的香霧如同粉色輕紗,籠罩著小院。隱約看見她坐在廂房的老式閣床上,躬著身納鞋底。

“老太!”雕像般紋絲不動,“老太!”高八度的聲音驚動了她。她從與鞋底的交談中抬起頭,穿針的手停在耳畔,刺穿了空氣。“回來啦,孩子!”一臉皺紋改變了方向,佝僂的身子坐直了。

我倚著床頭坐下,靜靜地看著曾祖母穿針引線,陶醉在自己的世界裡。床頭的針線筐籮里,擺放著一雙雙千層底鞋。黑色的鞋面上,綻著兩朵俗氣鮮艷的桃花,那是舊時代的產物,總是寂靜在陳舊的歲月,激不起我內心的波瀾。

可老太做過的布鞋,總那么舒適結實,儘管它那么養腳,我也從不願穿到學校里去。

老太專心致志地低頭納鞋底。她那雙蒼老布滿老人斑的手,如一隻枯葉蝶,穿梭在嬌艷的桃花間;如一尾靈動的魚兒,在鞋底兩面歡快地遊動。

“老太,”我頓了一下,輕輕地說,“現在已經不流行布鞋啦,大街上各式各樣的新款鞋子,高跟鞋、皮鞋啊,早就取代它了!您別太累著自己啊!”我斟酌醞釀每一個字,讓它不輕易熄滅老太的世界中的光明。

一聲嘆息,滿屋寂靜。一寸陽光偷偷溜進來一尺子,似乎感受到裡面的安靜,不再進來。

曾祖母眼睛盯著厚厚的鞋胚,刺,用針果兒頂、抽針、拉線。每一個動作都那么一絲不苟,神聖而莊嚴。

她停下手中的活計,望著窗外,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曾祖母仿佛靜止在世間的縫隙里。她緩緩地說:“孩子,我老了,我已追不上這個新時代的腳步。可我惦記你那被運動鞋悶壞的腳,我只好用這舊方式舊布鞋去捂暖你的心。”

春風拂面,桃花的馨香直襲鼻腔;凝視眼前,那皺如桃核的身影下,藏著一顆怎樣的仁愛之心!那枯如樹皮的手啊,編織著子孫的幸福生活!她把她的愛,她的牽掛,她的寂寞一針一線納進了厚厚的千層底,去照亮我們的生活!

流行的新款運動鞋,我不再著迷;相反,我總愛穿著曾祖母做的舒適的布鞋,腳踏實地,認真走好每一步。新穎的事物太多,我來不及了解,但我可以用漫長的時光去感知舊布鞋裡老太的柔情,去停下腳步,等待老太瘦小的身影,去回饋她那新鮮的愛意。

我用手貼著布鞋,與老太當年的手紋重合。新,未必就是好,舊,何嘗不是一種溫馨?讓我帶著那雙舊布鞋,在新的世界裡,傳承她夸父追日的品質,去築就後世桃林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