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已經不在了。老家那棟曾經花開滿園、鳥鳴成歌的大園子一下子空了,是那種被掏空的感覺,像是狼藉,或是蕭瑟。
那以後,媽媽把外婆接到了我們家。或許是思念,外婆總有諸多不適。在我們面前,也笑得苦澀;入了夜後,外婆房裡的燈總是天亮才熄。
我知道那種一個人獨自入夢的恐懼。
最終,外婆還是回去了,全家人都陪著。那園子灰塵已經多的嗆人,偏還有那么幾束陽光,動幾下,連空氣都看得清楚。我跑進外公的書房,像個考古學家一樣撣掉桌上厚重的灰塵。
那張被壓在玻璃下的照片還在。在斜陽的餘暉下,它耀眼的使人看不真切。陽光是重合的,一簇“淡紫深紫”模糊成光影,似與陽光融於一片,又或者,那本就是太陽七彩中所分出來的一筆。記憶中,那是簇紫丁香,望著還稚嫩,仿佛不見歲月的痕跡。下面兩隻手微錯交疊,托著那花。一隻白些,一隻黑些;一隻柔嫩,一隻瘦削;或者可以說,一隻年輕,一隻蒼老。它被玻璃保護得不錯,依舊是當年那個樣子。說起來,這該是悲傷處存下的照片,但當我想到它,總覺得它似乎散發著無以抗拒的光芒。就像外婆。
外公剛被安葬的那時,大家都哭得不像樣子。我沒有哭,但還是覺得有些感傷。那些人,真真假假,無以為辨,至少他們在喪宴時,依舊說笑談論,沒什麼悲傷的樣子,甚至沒有安慰的話。
人臉真是多變。
那天,我在紫丁花香下消磨掉了整個黃昏。對於外公病逝,我誠實的沒有一點悲痛,畢竟死亡離我太遠,我不知道正常的,大多應該怎樣。
夕陽的餘暉,在天邊掙扎著漂浮,天還沒有暗下去,又不甚亮,就像紅燭將盡而搖曳。我把手搭在長椅背上,軟塌塌地靠著,無所想地望著天。不是突然的,有個人蹣跚地走來,坐到我身邊。
是外婆。
她看著我,平靜地說:“你在想什麼?”
我依舊是那樣的姿勢,望著天,像是自言自語:“那些人是真心的嗎?悲傷轉眼就可以收起來,就像只是來蹭個飯的。”
“真不真心,至少是來了;傷不傷心,至少真哭了。不是真情,更不是蹭飯。他們與你外公非親非故,來了,便是有心了。他們有沒有必要為你外公傷心難過好幾天。看那紫丁香,別說一株了,就是一簇落了那么幾朵花,其它也都開得好好的。日子總得過下去。”
我立起身子,仔細打量外婆的神情。
她沒有看著我,頭扭過去看著遠方,黑黑的瞳仁兒在太陽下映的閃爍,深深的皺紋從她的眼角一直蔓延到她的臉頰,仿佛被樹藤纏繞。她的嘴唇白白的,甚至有些灰。她穿著寬大地喪服,沒有扣著,露出了裡面米白色的常服。那因年老而乾癟的身體使衣服顯得空蕩蕩的。
“為什麼人會老?”我小心翼翼地問。
“你問過紫丁香的氣味嗎?那些開到盛時就被採下的,雖說看著嫩,卻沒多大香味。但那自己落到地上的,卻香極了。即使很快散了。”
周圍沉靜下來,沒有人再說話。
許久,我說:“外婆,我們回去吧。”
畢竟時間不會停止,生活還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