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甜的泥土

西北風呼嘯著,殘雪在馬路上翻卷。雖已立春了,天還是很冷。

她,倚著學校門口的一棵楊樹,一動不動,宛如一座雪雕。

一陣電鈴的急響。她黯淡的眼神里,射出熱切的光。

一群唱著歌兒的孩子,跨出了校門,沒有她的兒子;又一群說說笑笑的孩子,踏上了馬路,也沒有她的兒子……人影稀疏了,零落了,沒有了。

吱呀呀的大鐵門,鎖住了沉寂的校園。

她一陣昏眩,幾乎站立不住,跌跌撞撞地撲過去,雙手緊抓鐵欄使勁地搖著。“乾什麼?”傳達室的老頭面帶慍色走了出來。

“亮!我的小亮!”像喘息,又似哭泣。

“都放學了。”

“知……道……”她目光呆滯地低聲喃喃著,無力地垂下腦袋,慢慢鬆開手,從大襟棉襖口袋裡,掏出一包裹得很緊的、還帶著體溫的糖:“大伯,麻煩……給孩子。”

“叫什麼?”

“王小亮。”

“幾年級幾班?”

“今天,剛過,八個生日。”

“我是問幾年級幾班。”老頭有一點不耐煩了。

“喔……大概……”她又惶然地搖搖頭。

老頭奇怪地打量著這神經質的女人:“你到底是什麼人?”

回答他的是奪眶而出的淚水和踉蹌而去的背影。老頭在疑惑中嘆了口氣,似乎明白了什麼。

下午,這包糖終於傳到了二年級二班王小亮手中。孩子驚喜極了,這最喜歡吃的奶糖好久沒嘗過了。他那雙小手在衣服上來回蹭著,微微思考了一下,笑眯眯地給每個小朋友發了一顆,給要好的夥伴發兩顆,又恭恭敬敬地給老師五顆。“吃呀!”他快活地叫著、跳著,連那隻張了嘴的破鞋都甩掉了。同學們在嘻嘻哈哈的笑聲中和他一起分享著歡樂,只有老師悄悄背過了身……

放學了,小亮還沉浸在歡樂之中,蹦蹦跳跳地朝家中走去。驀地,他站住了,摸摸口袋裡還剩下的捨不得吃的糖,一股恐懼感襲上心頭。他好像又看到:現在的媽媽揚起細眉在爸爸的耳邊嘀咕什麼,爸爸抓起一根柴棍,氣勢洶洶地向他走來。他愣怔著,不知如何才好。他使勁拍拍口袋,不行,咋瞧都是鼓鼓囊囊的。他低下小腦袋,吮著指頭,想了許久,瞅瞅四周無人,迅速將糖埋入路邊的雪堆中,還特地插上一根小棒棒。

這一夜,小亮睡得特別香,特別甜。他夢見過去的媽媽笑著回來了,現在的媽媽垂著頭走了,真高興。

第二天,小亮起得特別早。他照例先把全家的便盆倒掉、涮淨,再淘米、添水、捅火、坐鍋,然後才背上書包拿塊冷饃悄悄溜出門。他要趕緊去挖他的糖。不想,一夜之間地溫回升,冰雪融化了,糖漿和雪水混在一起,滲入大地。潮濕的地面上,歪躺著幾張皺巴巴的糖紙和那根作為標記的小棒棒。

小亮眨巴眨巴眼睛,忍不住滾下淚來。他傷心地蹲在地上,呆呆地凝視著。一會兒,又情不自禁地伸出凍裂的小手指,摳起一點泥土放在舌尖上——

他,又笑了:那泥土,甜絲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