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馬魯史的背影

“春雷喚東風,潤雨睡雲端;鄉人採摘忙,茗香飄千里。兩江鎖門戶,古道盤山行;小鎮倚山崗,坡陡騾馬萎。驛站人情暖,夜宿似歸家;商客往來急,馬鈴響叮噹。”這首名為《魯史的背影》的打油詩,也不知是那位學哥或學姐即興而作,並刻寫在魯史中學校園圍牆上,好讓我這個缺乏文采天賦的學弟看到。多么繪聲繪色的語言富有畫感,透徹地描繪出茶馬古道驛站—魯史小鎮,曾經的繁華和鮮活盛景,像遠去了的伊人背影永遠留在我的記憶中。

魯史是瀾滄江畔的一個古老小山鎮,也曾是滇西茶馬古道上的一個驛站,屬素有“滇紅之鄉”美譽的臨滄市鳳慶縣管轄,距鳳慶縣城八十餘公里。雖說我是個土生土長的鳳慶“江北”人,可從高中畢業後的三十多年間,由於種種原因我卻再也沒有回過魯史,回小鎮看看,在古道老屋和鄉音俚語的故事裡去感受茶馬文化的遺風餘韻,在自然風物的景色和鄉土美食的味覺中展開想像的翅膀,用心去解讀或禪悟魯史遠去的背影,是我多年來的一個心愿。於是,我聯繫了長期在魯史經營小本生意謀生的侄子,踏上了繞道縣城前往魯史行程。

從乘上縣城開往魯史的客運中巴車那一刻起,我的思緒卻陷入了左右為難的困頓中,一頭雲霧一片茫然,無心留意和觀賞沿途的風景。內心既希望小鎮在過去的三十多年中發展得很快,又希望它能保持記憶中古色古香的韻味,不知兩個半小時後眼前的她將是怎樣?

曾記得上世紀七十年代,某個飄著朦朧陰雨的秋日父親送我到魯史念高中,兩年後一個下著瓢潑大雨的夏日高中畢業,我離開了魯史。早在我出生前的1954年,國道214公路建成通車,從昆明和下關到鳳慶縣城由雲縣岔道改走214線,魯史這座有著悠久歷史和文化景觀的古鎮被撇入死角,歸於沉寂。當地人習慣以縣城為中心把鳳慶縣瀾滄江以東,黑惠江以西,兩江交匯的夾角地帶叫“夾江”或“大江外”,又因這片土地正好處在縣城的東北部,現又統稱鳳慶江北地區,現設新華、詩禮兩鄉和魯史鎮,魯史古鎮不僅在地理上處於的中間,且從古到今都是鳳慶江北地區是經濟文化中心,也是長期以來“江北人”心目中的“小上海”。

古鎮名—魯史的由來,其實就是一部厚重的史書,它包藏著小鎮近千年來的興衰沉浮,記錄了許許多多鮮為人知的故事。魯史原名阿魯司,彝族是這裡土著民族,“阿魯”彝語意為“小城鎮”。明萬曆26年及公元1598年末,原順寧府(今鳳慶)在阿魯建司衙,故稱“阿魯司”。因“司”和“史”近音清朝中後期演變為阿魯史,民國以後簡稱“魯史”一直沿用至今。“阿魯司”最早的文獻記載就見於《徐霞客遊記》。1639年,五十四歲的徐霞客於農曆八月十五日雲遊到此地對於當時的阿魯司,他是這樣記述的:“三里,躡岡頭,有百家倚岡而居,是為阿祿(魯)司。其地則西溪北轉,南山東環,有岡中突而垂其北,司踞其突處。其西面遙山崇列,自北南紆,即萬松、天井南下之脊,挾瀾滄江而南者;其北面亂山雜沓,中有一峰特出,詢之土人,即猛補者後山,其側有寺,而大路之所從者。余識之,再瀹湯而飯,以待駝騎。下午乃至,以前無水草,遂止而宿。是夜為中秋,余先從順寧買胡餅即燒餅一圓,懷之為看月具,而月為雲掩,竟臥。”

高中學畢業前,我未曾走出“江北”家鄉半步,魯史是當時我到過的最發達繁華的地方,但與我的企望卻有很大的差距。準確地說,當年我眼前的魯史已很冷落,也很荒涼。初到魯史的第一感覺是,它就是一個趕著集市的老舊大山寨,遠看似山村近觀又像市,半是農家半為商,這是魯史古鎮最真實形象的描繪。但在魯史學習生活一段時間後,又覺得這個既是街場集市又是農居人家的山村古老集鎮用她特有古樸、閒適、幽雅的姿態,無處不在彰顯著濃烈深厚的歷史文化氣息,她的風貌用綠樹、古道、小巷、青瓦、紅牆、農家來概括是最恰當不過了。

山鄉古鎮魯史盤踞於瀾滄江和黑惠江之間的山坡上,座南朝北,依山而建,東南北三面環山,占地面積約六七百畝之間,四周都有百年古樹環抱酷似城牆。小鎮布局由“三街、七巷、一廣場”構成,三米多寬的青石古道,即上平街由東向西把古鎮一分為二。三街為“上平街、下平街、樓梯街”;七巷為曾家巷、黃家巷、十字巷、駱家巷、魁閣巷、董家巷、楊家巷;一廣場又稱“四方街”。也有人說是“四街七巷”構成,不管那種說法古鎮都以四方街中心,呈圓狀分布;兩者的區別僅在於把四方街當“廣場”還是作“街道”而已,大概四五百戶人家,約兩三千人口,分居在各個小巷和街道里。小鎮的建築多為土木瓦頂結構,少部分為磚木瓦頂結構,一房兩層三格,一房三出廈,泥瓦封火牆,以效仿北方的四合院和江南風格的三合院為主,四合院有花園,三合院有花台,並繪有以圖平安吉利,求家運昌盛,人和事興為內容的壁畫、詩句、對聯

在我對小鎮的記憶里,鄉土飲食占據了的很大一部分,魯史鎮的地方特色飲食可以說是得益於本地的水土、氣候、儲存環境條件和產出的本地原料,並集本地少數民族族傳統和內地江浙、川貴、湖廣的精華於一體而成,諸如:魯史的火腿、香腸、泡肝、毛豆腐、醬豆、醬油、滷豆腐等食品享譽百里,號稱小鎮一絕。

在老人茶餘飯後的閒談中,魯史自古人傑地靈,自從建了魁星閣後,在明清時代科舉場中,就有了一批批秀才、舉人、進士出現,有的還成為有些名氣的人物,最出色的就要數明末的戶部尚書龔彝,民國護國之神趙又新將軍了。

古鎮的興衰與茶馬古道息息相關,從小到大我所聽到的關於魯史的故事,最多的也是那條因茶葉貿易而開闢的古驛道。據說古道形成於元成宗大德五年(公元132025年),距今已近七百多年的歷史。魯史古鎮形成於明萬曆二十六年(公元1598年),魯史古鎮因為區位的特殊和地理的險要,在茶馬古道上充當著重要驛站的角色。清乾隆26年(公元1761年),瀾滄江青龍橋建成,客商與日俱增,外地商人紛紛進入魯史開設商號,當時曾建有川黔會館、西蜀會館、滇西會館等,商業、手工業有了很大的發展,成為了滇西順寧茶馬古道上的重鎮。茶馬古道魯史段南起大寺鄉正義村的青龍橋,北至接巍山縣的犀牛村渡口,全長近三十公里,在魯史境內有金馬站、魯史站、犀牛站三個馬站。

七百多年來,從鳳慶縣城至魯史的驛道上,每日往來馬幫數百匹,多至上千匹。客商則有的騎馬、有的坐轎、有的徒步,少則三五人,多則二三十成群結伴穿梭而行。到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江北地區還有長年馬幫馱馬三千多匹,魯史還開著馬店,設有獸醫,成立有民間運輸站,1983年,縣城至魯史公路修通,替代了古道作為經濟命脈的作用,昔日馬鈴叮噹的輝煌一去不復返。在七百多年的歷史長河中,南來北往的馬幫運進絲綢、百貨,帶入了先進的中原文化,又馱出茶葉、藥材和山風民俗。

司機的一聲“魯史到了”!打斷了我的思緒。走出車門,侄子迎上來,他看我滿臉詫異,急忙告訴我:“這是新街,位置就是原來的跑馬場”。其實在我高中畢業後不久,古鎮的發展就步入了“跳出老街建新街”的之路。對老街實行“修舊如舊”的辦法最大限度地保護古鎮的歷史風貌,建新街將機關單位搬遷出來,極大地開拓了古鎮的發展空間。新街建設於1986年開工,1995年底竣工。新街長兩百米左右,寬達十六米,街面平整潔淨,兩旁綠樹成蔭,初步具有適宜人居住、學習、工作和生活的新型農村集鎮雛形。到侄子店鋪坐定後,看看時間離午飯還早,我就起身去了魯史中學,眼前的母校變化真大,出了位置地點不變,還有我臨近畢業時正在建設中的那幢教學樓,雖老舊卻還依然健在外,曾經的一切淡然無存,那面刻寫著《魯史的背影》的圍牆,只能依稀辨別其方位,心中頓生一縷淡淡失望感。但母校建設狠好,心裡總體感覺很欣慰。

午飯後,按行程我將去逐一走訪觀觀小鎮內最具茶馬文化代表性的遺蹟或景點,侄子執意要陪我去,當嚮導或導遊,被我謝絕了。我先去象徵著魯史悠久歷史文化底蘊的“文魁閣”,當地人也叫魁星閣,位於鎮南緊鄰魯史中學,建成於清末民初,閣高十米上下,三層,飛檐翹角,頂層曾供魁星,烏紗紅袍端坐檯上,手握朱筆面向古鎮,寓意魯史莘莘學子有望金榜題名。

接下來我就去古鎮最有特色的“樓梯街”,它既是古道也是古道,樓梯街長近三百米,寬約四米,滇西茶馬古道從街南形似大門的兩株百年古樹中間進入古鎮樓梯街,繞古道北出柵子門,是至今保存較為完整的茶馬古道過境段,同時它又是古鎮唯一的一條縱向的街道,由北向南順山而建的台階街面上,那被馬鐵蹄鑿穿的石板,馬蹄踏磨的腳窩仍然清晰可見,它讓我聯想到往日馱茶馬隊來來往往的壯觀的情景。

樓梯街腳是打著明顯茶馬文化烙印的古建築“駱家大院”,建於20世紀初,原房主駱英才。因坡度大,而主人要求建成四合院,而且要間與間相通,因此就建成了走馬轉閣式四合院,占地面積一畝左右,建築面積近七百平方米,有大小房子五幢三十四間,牆體的正面和側面都畫有精美圖案,沿街一側樓閣隨地勢逐層升高,氣勢壯觀。身置其中,我能隱約感覺到昔日客滿為患,人歡馬嘯的場景。

從駱家大院出來,順著下平街就到了茶馬驛站生命之泉“大水井”,傳說有了此泉,才有古鎮人家,有了古鎮人家,才建集市開街場。此井水質清澈甘甜,井口正面的台階伸向井底,水從井底分左、中、右三股向上噴涌,井水冬不枯,夏不盈。每當月明之夜,月光入井,可看到晶瑩的水柱從井底噴出,汩汩的水花在井中沸騰;井水中映著明月,好一個天地交融的“古井映月”美景啊!自來水未入戶前,古鎮所有人畜飲水都靠此井,現在,仍供附近的居民飲用。

大水井的上方就是鳳慶縣江北地區規模最宏偉的佛教建築“興隆寺”,據記載,該寺為明末清初來自賓川的高僧永明和尚創建,結構為兩進、三殿、六個天井、飛檐拱斗、翹角。有大小殿堂十二間,民國以後改為學校,正殿保存較為完好,走進大殿,你會看到在大殿前面的樑上刻著一條青龍,仔細看你會發現在青龍的尾巴上有一顆釘子,傳說某日大和尚早起看到院中潮濕一片,便問小和尚發生的什麼事情,小和尚告訴師傅昨晚大水井裡的白龍和寺中的青龍發生爭執,兩條龍一直打鬥到天亮,當晚大和尚躲在門後觀看,果有其事,翌日早,大和尚就用釘子釘住了寺中青龍的尾巴,興隆寺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

從興隆寺返回大水井走上平街就到了四方街,四方街緊連著已有四百多年歷史的“阿魯司官衙舊址”,史稱“衙門”,是明代順寧府設在江北地區的行政管理機構,該院大門朝北,直通四方街,正廳為一幢三層七格二十一間的土木結構平房,左右有廂房,內置花台,我猜想,當時在此辦公的“長官們”的面容一定都是威嚴肅穆,讓人敬畏的。

阿魯司官衙舊址的旁邊是古鎮文化活動的中心“戲樓”,由當地鄉紳甘遇春帶頭捐資下於民國是八年(1929年)建成的。解放前,大戶人家生兒嫁女,百姓蓋廟求菩薩,天旱求雨,年關逛廟會,都要請戲班來演唱。據說戲樓落成時曾邀滇戲“玉和幫”首演,觀眾上千人,連演數十場。傳統戲劇《鍘美案》、《白蛇傳》、《梁山伯與祝英台》、《打金枝》等曾在此上演過。

最後我又看了小鎮最具特色的兩處古民居,“甘家大院”,建於二十世紀初,原房主甘遇春,是四合五天井式建築的代表,也是魯史古鎮保存完好且面積最大的院落。整座宅院占地近兩畝,有大小房子七幢三十三間,建築面積約八百多平方米,結構為正房、廳房、兩廂,四合院中一大天井,左右兩廂房為過廳,後面各一個花廳、照壁,四角各有一個小天井。“宗家大院”,由原房主宗有瑞,建於二十世紀初,照壁、花壇、魚池保存較為完整,現居住四戶人家,是具有典型三合院式建築。從兩個古民居的設計和布局可以看出,當時的房主想必是本地的名門望族,經營有方,家業興盛,並也有些文化涵養和審美情趣。

簡單地瀏覽了古鎮內茶馬文化遺蹟後,天色盡晚。回侄子的雜貨鋪,一桌鄉土風味的家宴已準備就緒,待我入座開習。用餐僅有四人,我、侄子、侄兒媳和未滿周歲侄孫女。滿桌美食除了米飯、滷豆腐、醬豆、醬油三碟外,盤盆邊上的標記告訴我,都是小鎮餐館叫來的外賣;酒是江北彝家釀製的小甑包穀酒。菜很入味,酒很陳香,侄兒媳邊用餐、邊斟酒、邊招呼客人打理生意。菜償五味,三番推杯換盞後,我和侄子有了七分醉意。他要我多小住幾日,我則堅持明早要走,因為古鎮該留住的東西。比我期盼的要保護修繕的好;該建設發展的比我預想的要快,不虛此行。酒足飯飽後,簡單洗簌就上床就寢,那夜睡得真香……。

侄子雖不善言談,但是個說一不二,很講義氣守信用的人,第二天早早起床準備,親自駕車送我到新華輪渡碼頭,陪我一起去看老宅子,緊挨碼頭的那個小山村。到碼頭時接我的車已在渡口的那邊等了多時,他從自己的車上拿了兩包東西提著送我上渡輪,邊走邊說“叔,別因親屬小灣電站移民後,就不回來,我還在”。我點頭默許,輕輕地揮揮手,示意他返回去,渡輪啟動了。

回阿佤山後的很長一段日子裡,我仍陶醉在魯史古鎮悠久的歷史文化氛圍和幽靜清秀的自然環境美中。在和同事的閒聊胡侃中,也總是離不開魯史的風土人情,如何的美得不得了。並神兮兮地蠱惑他們:你如果想寫詩作畫就到魯史去,她一定會激發你創作的靈感和熱情;若你生活得又苦又累,又煩又悶,你更得去魯史,因為她能使你洗淨心靈的塵垢,喚醒你對美好生活未來的憧憬。

當我遙望故鄉的時候,眼前展現的是她蓄勢待發的勃勃身影;當我展望故鄉為來的時候,就就聯想到一壩鎖兩江,峽谷出平湖,湖光山色,高橋渡口,車流如潮,遊人客商紛至的小鎮倩影;當我懷念故鄉的時候,腦海中浮現的總是茶馬魯史昔日繁榮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