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

人們都說,他是個傻子。

小時候在馬路旁總能遇見他,二十幾歲的模樣,身上掛著一件半舊的短衫,滿是汗珠的額頭輕微掃過紫外線的強光,黝黑的大手緊攥掃帚,同常人一樣走著,嘴裡嘟囔著什麼。他的父親是廠里的職工,生了他這么個大腦有缺陷的孩子,他二十多的時候,父親就去世了。廠里念他父親的舊情,就“養”了他。讓他掃掃地,撿撿垃圾——或許他只能做的了這些了——然後給他些錢。他總是在街頭巷尾出現,都是靜靜地走著或是掃地,看不出什麼問題。只是一說話便依依呀呀,手舞足蹈,令人害怕。

除了掃地,也總見他拿著個大大的塑膠瓶子,灌滿了清水,澆灌路旁的鮮花。有時候他會因為花丫結出了新的枝條而狂舞,會因為停留在花蕊上的蜜蜂而發獃。那時,我沒有見過一株花凋謝。但不知是誰,說他毀壞花草樹木,便硬生生地將他從花邊拉開,訓斥警告他。他低下頭,默默地注視著空空的塑膠瓶。從此便不見了提著滿水的塑膠瓶的他,但每日清晨,花骨朵上總帶著淺淺的露。

那時我很小,恐懼他的樣子,更害怕他的腦子裡都想了些什麼,所以總是暗地裡看他,躲著他。有一次正和小朋友藏貓貓,我藏在了薔薇花旁。花瓣上浮著幾粒晶瑩的水珠,散放淡淡的薔薇花香,使我沉醉。正當時,忽見他不知拿了什麼好東西,高興得露出滿嘴黃牙。見了我就急忙要走上來,或許是讓我也瞧一瞧吧!我頓時下出了一身冷汗,比被小朋友發現自己還要恐慌的多,撒腿就跑。他沒有追。我氣喘吁吁的暗自僥倖時,小夥伴們發現了我猛地一拍我的肩膀,嚇我一跳,然後又開始了我們的遊戲。想來他一定就在旁邊,注視著一切。

自從搬家後,就不再見他了,自然也不會有想他。那日再度返回,顧盼這已不復存在的薔薇時卻突然看見了他。他手裡捧著乾枯的什麼,好像是薔薇花!他蹲在地上,用髒兮兮的手抹著眼,似乎也看見我了,我本能的移動了腳,加快了心跳,而先跑的,卻是他。我奇怪的上前走了走,發現他沒有跑遠,緊緊地握住那乾癟的花瓣。但一會兒,他好像發現了什麼似的,慢慢地上前走。我立在那,沒有後退。他好像發現新大陸一樣,咧著嘴“阿,阿”的,兩隻手上下筆畫著,驚喜的眼神中我讀到了,他說我居然長得這么大了!而令我驚訝地是,他居然記得我。是啊,我大了,他依然在哪個不起眼的地方生活,啷噹著一件陳舊的短衫,落滿塵土的臉灰黑的曬痕,還有那雙常握掃帚的粗糙的大手,布滿時間的年輪。

都說他是傻子,都嘲諷他,但我不知道他是有沒有思想的。而在那一刻,我感到心在流淚,在痛哭。

誰是傻子?變遷的世界裡,消失的花香,消失的真誠。留下的,只有利益。而他,拿著掃帚、捧著塑膠瓶的傻子,沒有變過。

如果,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都是傻子,那么,或許薔薇永不會凋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