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晴

你總不能抱怨宿舍里不知哪根電線燒了,頂樓,朝陽,獨獨你的房間沒電。何況在這大熱天,午後的太陽像烤爐一樣,對大地嚴刑逼供。但,在月升於西,百家燈火通明之時,坐於陽台,吹吹夜間的涼風,對你卻是一道不錯的風景。

六月,初晴。長久的雨季,少數的晴天與大多數雨天,偷龍轉鳳般人間嬉戲,坐於陽台看夜色的次數卻很少。今夜,倒是額外的閒情,可以乘機看看鍋蓋似的天空下,這一片繁華都市。燈光,是夜裡的遊魂,閃耀於地平線,昏暗的,綻放自己的光彩,但那是屬於世人的鬧世,獨獨留以自己的落寞的空寂。遠處的山,是一座一座的,零零亂亂,碎碎散散,但說它們是孤寡的老人吧,時代進步遺棄下的縮影,曾經的依巒起伏被取而代之的是房子、街道、高大輝煌的人類文明。難得的一抹綠點綴著一座城,是頹廢的,顯得更加的縹緲而空虛。

月,是望不見的,淒涼的一點月牙只在晴天的夜晚逗留一些小時,隨後就覓不著蹤影了。在這幾近見不到滿月的城,賞星觀月是一件奢望而空談的事,倒是時而可聽到灰溜溜的飛機從頭頂上飛過,卻不能令人提起多大的勁,少了兒時的盼望與驚喜。遠近的燈火,徹夜通明,再深的夜,不眠之人,都能聽到像趕逃亡路般急飛而去的車遺下的尾音。——一個躁動不安失了魂的城!

突然,是想家的,因為家鄉的六月天是另外一番景象,沒有城市的吵雜與擁擠,是可愛的靜。可愛的人們也喜歡在夜裡繁星登空之時走出家門,聚坐到一起,享著夜的涼風,有一番長氣直出談天論地的景象。鄉下的人們,夜裡大聲的說話,村頭聽到村尾的笑聲。夜空晌晴,孩子們村頭追逐到村尾,在月光下嬉戲,抓熒火蟲。你可試過夜裡為追逐熒火蟲,它在前面飛,你在後面仰頭追,一個大腳跨多了一步,啪一聲,丟到水溝里去了。眾夥伴都笑了,笑得沒心沒肺,仰天撫肚,但水溝卻是不那么臭的,滿臉的污泥,最後你也笑了。也可曾試過看見草叢裡瑩瑩發光的,以為是熒火蟲,撥開叢草去抓,起來的卻是毛毛蟲,避而不及,將其甩手。童年的趣事,無窮盡。

晚風清涼,吹過稻田,柔柔的似母親的手,撫摸新生兒的臉,在臉頰貼過時,又像愛人的親吻,耳邊的輕語,在內心的最深處點動了心波。田裡的蛙聲一片,鄉里最好的音樂家,要數它們了,一片齊響,也一片齊停,由開始的低音向高音漸近,從寥寥無幾到越來越多的參和,群聲附和,響亮一片天,卻又在到達頂沸的時候戛然而止,一切恢復了平靜,沒有一隻獨鳴。這時只是稍微的停歇,不到半會又會齊叫起來,它們是合群的,不知疲憊的鄉間音樂家,給鄉里人帶來了夜曲。它們不是吵鬧的雜說,紛擾,混雜,是讓人深發覺得美妙,不可意異。在有聲中,凹現了天外格外的安靜,凸顯了村里村外的一片祥寧。

遠山,相連環繞,大大小小,高高低低,錯落的村莊在它的襁褓里安然入睡,一切又在東方日出時醒來。襁褓之上的月亮,是天地的一盞明燈,是秦時明月漢時光。月光映入窗簾,照入人們的夢鄉,柔柔的輕紗,纏綿著夢境。十五的滿月,時而大如盤,也可彎似鉤,用最輕的呼喚,擁吻了萬物。一切在搖籃中安眠,又像聽著吹眠的輕曲,令人入醉。鄉間停電的夜晚,人們喜歡卷張長席,鋪到樓頂上,安然躺下,曬曬月光,另有一番別致。看著錯落的閃耀光芒的繁星,又想到了詩人郭沫若的《天上的街市》:遠遠的街燈明了,好像閃著無數的明星;天上的明星現了,好像點著無數的街燈……

我懷念那些日子,藍天,白雲,繁星夜空,清澈的水渠遊動著細小的魚群,現在卻只能追憶。回去的時候,是否還能望見繁星夜空,月光下的霜水,點化成玉露,有幸聽一曲群蛙鳴湊?涼風讓人內心平靜。一道風景,在沒人打憂的時候,是頂好的時候,孤獨的人,也享受孤獨。

六月,初晴,望不見藍天,白雲。夜,鍋蓋似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