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雪

雪是一個天使,也是一個妖精。

雪可以超塵。南方很少看見雪,以至於對雪的盼望和眷戀,成了一種情結。好羨慕北方的朋友,可以半年時間在冰天雪地里淨化。冬天偶爾下一場雪,我便如一個天真的孩子,恨不能也變成一片雪花,在天上飄來飄去。

雪,就是我的另一個靈魂,從另一個世界飄來,融進我的肌膚,沁入我的心底,冰凍了欲望,純淨了心海,我便是雪,雪便是我,分不出哪是雪,哪是我。

聽雪,是聽它的靜謐,聽它有聲中的無聲。聽雪,也是聽它的純淨,聽它曼妙里的空靈。天地一色,還有比這更大手筆的嗎?迴風舞雪,還有比這更靈動的嗎?聽雪,更宜一個人,靜靜的,空闊而寂寞,那雪,就是下在心裡的,每一瓣雪花,都是一個精靈,輕輕地飛著,靜靜地落著,在心靈深處。

在瀟湘平湖上聽雪,也是很有詩意的。看,那湖上冒著熱氣,霧一般,雪落進去,冒一陣煙,就不見了。雪,有點疼吧。輕微的,呻吟一聲,就不響了。總在這個時候,幾個垂釣的人,把自己塑成一座雕像,呆住,半晌不動。

更有劃著名一葉小船,或乾脆是高僧打坐般,端坐在一個汽車內胎上,慢悠悠地搖到湖心,盡享寒江獨釣的閒趣。也許,他們是在聽雪吧,唯有到最寂靜處,才聽得見雪的心語。

童年時,在家中聽雪,聽的是一種溫暖。每逢下雪天,父母會在瓦房裡燃一盆大火,油茶樹的樹蔸,耐燃、芳香。還有油茶榨油後的茶蒲,圓圓的,臉盆大小,外面裹著一層稻草,帶著茶油的芬芳,砸爛了,架著燒,奇香四溢。童年的冬天溫暖而漫長,烤火,煨薯、煨芋,躺在父母的懷裡聽雪唱歌,酣然入夢。大火烤著,身上暖暖的,心裡甜甜的,那雪在夢裡吟喔,帶著芬芳,帶著笑。

少年時,空山聽雪,聽的是一種寂冷。一個人在一個四合院的鄉村學校,一間瓦房,屋後一片竹林,那種況味,是過於清寒的。被冷,衾寒,孤獨到有點怕,寒冷讓人無法入眠,就那樣睜著眼,看亮亮的窗,聽冷冷的雪,直到天明。雪打竹葉,有種清響,玉落地的聲音,脆生生,清冷,一片玉碎的聲音。

青年時,車上聽雪,聽的是一種思念。有一年,從深圳回家,車到雙牌嶺,正遇見大雪,車輪裝上了防滑鏈,走走停停,養路工人在車輪下倒工業鹽。看路上白雪皚皚,山上大雪茫茫,才第一次感覺到什麼是故鄉的雪。那雪再冷,也是溫暖的。用心聆聽雪敲車窗的聲音,就如童年的兒歌,母親深情的呼喚。

雪,有著天使般的純淨,天使般的美麗。但我想,她歸根結蒂是一個妖精,要不然,怎么叫我如此愛戀,以至於意亂情迷,欲罷不能,心甘情願為她沉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