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鞋

那雙鞋是麂皮的,黃銅色,看起來有著美好的質感,下面是軟平的膠底,足有兩公分厚。

鞋子的樣子極笨,禿頭,上面穿鞋帶,看起來牢靠結實,好像能穿一輩子似的。

想起“一輩子”,心裡不免愴然驚,但驚的是什麼,也說不上來,一輩子到底是什麼意思,半生又是什麼意思?七十年是什麼?多於七十或者少於七十又是什麼?

每次穿那鞋,我都忍不住問自己,一輩子是什麼,我拚命思索,但我依然不知道一輩子是什麼。

已經四年了,那鞋禿笨厚實如昔,我不免有些恐懼,會不會,有一天,我已老去,再不能赴空山靈雨的召喚,再不能一躍而起前赴五湖三江的邀約,而它,卻依然完好?

事實上,我穿那鞋,總是在我心情最好的時候,它是一雙旅行鞋,我每穿上它,便意味著有一段好時間好風光在等我,別的鞋底慣於踏一片黑沉沉的柏油,但這一雙,踏的是海邊的濕沙,岸上的紫岩,它踏過山中的泉澗,踱盡林下的月光。但無論如何,我每見它時,總有一絲悵然。

也許不為什麼,只為它是我唯一穿上以後真真實實去走路的一雙鞋,只因我們一起踩遍花朝月夕萬里灰沙。

或穿或不穿,或行或止,那鞋常使我驚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