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芳徑

剛剛浸染過一陣綿長的細雨,空氣中氤氳著草木濡濕的水汽。陽光在輕紗似的雲霧中時隱時現,在地面上投下明滅的光影。萋萋芳草掛著晶瑩的水珠兒,在絲絲銀光中蕩漾。被漆成火紅的纜車似要燃燒,卻兀自空空地運轉著。翠竹有淚,晚櫻繁盛。

此地名為十里芳徑,是本市最有名的景點。

石凳有了些許年頭,頂部已被磨得泛白、泛光,在花樹層層疊疊的陰翳下悄然沉默,意趣闌珊。此時正是旅遊旺季,在這一片開闊地,卻唯有這一角不知為何與周圍的環境顯得格格不入。

“從這裡望出去,是兩顆連在一起的鏤空的心形雕塑,表面的紅漆已顯得有些黯淡。”

石凳上的女生扭身坐著,在紙上草草地劃拉著一些字句,不時抬頭瞧瞧,又慌忙低下,神色苦惱地咬著筆桿。

“那兩顆心的後面,那橫臥著的人後面,白鴿起落,人群攢動……從這裡望出去,清清楚楚,我瞧見了……”

瞧見了他。他正摟著兄弟的肩,開懷地說著什麼,僅露出的側臉卻讓她的目光流連。撫著自己發燙的臉頰,她說不上是開心還是沮喪。

“亭台樓閣,迴廊水榭,不知名的紫花肆意綻放……這些都是很好很好的,但說不上為什麼,那空空的纜車,那邊,圍牆的那邊,那隻孤立枝頭、渾身濕淋淋的鳥兒卻讓我記得更清楚些,說不上為什麼……”

春風拂面卻有些寒涼,她回過神來,用左手揪住自己的領口,身體縮成一團,寒意卻仍然一絲一絲地鑽進去。“十里芳徑,七里春風……”她的字漸漸越來越大,越來越潦草,筆尖在“風”字上微微顫抖,幾番猶疑,筆尖到紙面薄薄的一層空氣卻似乎產生了無窮的阻力。“誒”她拍著頭,好好的遊記卻寫得自己心煩意亂。

“十里芳徑,七里春風……”又寫了一遍,卻仍不知該如何接下去,無意間一抬頭,人群依舊喧囂,依舊搖搖晃晃地踱著步的鴿子,滿披初霽的輝光,像天邊的一抹白雲,但是,他去哪了?她下意識地站起身張望,隨即覺得不妥,又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坐了回去,用腳尖輕輕叩著地面,希望藉此掩飾自己在人群中來回逡巡的目光。少女靈動的雙眸如貓一樣滴溜溜轉動,越過綠色的草地和擁擠的人潮,越過奶白色的鴿子和青翠的竹林。

“他去哪了?”她心裡嘀咕著。在學校里時,課間的路過,集體活動的匆匆一瞥,她都能迅速地把他找出來放大放大再放大。但是現在……這裡的人太多了。

她漸漸失去了信心。

筆尖開始流暢起來,無意識地遊走著,卻只重複著一句話:“他去哪了?他去哪了……”

她站了起來,似乎用了莫大的勇氣。

“我要去找他。”她說出了聲:“我要去找他。”

她走出了自己的一方小天地。

他……是他,在那裡……

另一個安靜的角落,粉白色的花瓣散落一地,卻未失了純淨,鋪滿了青灰色的地面,與枝頭團簇的綠意相映成趣,晚櫻閃爍著未乾的雨水,襯托得鞦韆上的的人兒更加清麗。他正站在鞦韆之後穩穩的推動,深黑的眸子燦若星辰。他在那人的額上印下的輕輕的一個吻,如同蝶翼,如同掌心化雪。

遠處抱著筆記本的身影被一叢花樹遮擋,看不清表情。仰頭,繁花點點,如晨星,似風影。她突然聽見輕微的“咔嚓”聲,“我的心碎了。”她想。人來人往,喧囂依舊,似乎怎樣的少女心事都會被轉瞬埋沒得無影無蹤。

午夜夢回,恍惚間聽見疾風與驟雨。她披衣坐起,街燈依稀,遠處的霓虹模糊成了斑斕的色塊,隨著夜雨一起緩緩地鏇轉、流動。筆記本靜靜的躺在黑暗裡,僅有的幾個字依稀可辨。

十里芳徑,七里春風。

花開七里,終究未曾跨越那段距離。

她這才想起,自己的心似乎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