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著苔痕的院牆,爬滿了蔥翠的芸豆葉,一朵一朵飽滿的芸豆花,仿佛微眯著眼的阿婆的笑窩。憂鬱不再,孤單不再,一雙雙手送來了陽光,陽光下的小院,溫暖如斯。
——題記
老家屋頂上,金色的絲瓜花靜靜開著,一隻蝶蹁躚著遠了,盈盈翅翼映著湛藍的天。蘆花母雞踱著步子,黃狗在籬邊懶懶趴著。
恰是初秋的好天氣。
灶里的火正旺,我湊過去看奶奶掀開鍋蓋,餃子圓滾滾的,水歡快地跳躍。奶奶盛出一大碗餃子,又放了幾個湯圓,吩咐我:“囡囡,把餃子給西家阿婆送去,她愛吃湯圓兒。”說著,又撈出一個湯圓兒放在滿滿的碗裡。
就幾個水餃,還用送呀?我疑惑著站在原地。奶奶在一旁催促,我只好端上碗走了出來。不過幾十步,我就站在了阿婆的門前。院牆青苔斑駁,仿佛破碎的眼淚,門邊垂著三兩支細弱的枝條,沒有什麼生氣。院門半掩著,門角結了蛛網。我推開門,“吱呀”一聲,塵埃飛揚。
這樣的地方,有人住嗎?
我抬腳進屋。屋裡光線昏暗,隱約看到桌邊有一個歪在舊躺椅上的老人,頭髮花白凌亂。屋子許久沒打掃過,散發出潮濕的霉味,我將水餃放在桌上,輕輕喚了一聲:“阿婆,包了餃子,給您。”
躺椅上的老人慢慢坐起,渾濁的眼睛費力地端詳著我,粗糙的手拍拍我的手背,啞聲說:“囡囡長高了,好孩子……”緩緩的,聲音低下去,阿婆吃力地躺下,閉上眼睛不再說話,瘦小的身子仿佛掛了白霜的青銅,落寞,憂傷。這已不是我記憶里的阿婆了。記憶里的阿婆,乾淨利落。看我堆雪人,笑著摸我的頭,折一枝香氣四溢的臘梅,給我。
飯桌上,奶奶絮叨:阿婆的老伴兒走得早,去年唯一的兒子因車禍也沒了……鄰里鄉親都過來照應……我聽著,想起方才送水餃推開門時的那聲“吱呀”,竟仿佛阿婆的嘆息,沉重,疼痛入骨。
又回老家,仍是初秋。
午後的陽光仿佛閃爍光芒的綢緞。順著曲曲折折的土路走向老屋,隱約聽見有個蒼老的聲音喚我,猛一抬頭,一大片蔥鬱的芸豆葉闖入視野。那么一片青蔥的芸豆葉,爬滿了院牆,爬滿了院牆前低矮的籬笆,綠油油的,在微風中輕盈舒展。芸豆花歡快地開著,粉紫,米白,一串一串,沒有香氣,卻繁茂,溫和。靜靜地,花兒們仰著臉,粉蝶兒親吻著每一朵花的尖端。一簇一簇的綠掩映著的木門,仿佛童話里城堡的入口。
站在門口的阿婆整齊、乾淨。刻滿了風霜的皺紋的臉,卻透出紅潤,渾濁的眼睛竟盈滿笑意。她輕聲喚著我:“囡囡回來了。”她又輕輕拍著我的手背。她說:“又長高了,是大姑娘了。”阿婆的手蒼老溫暖,仿佛初秋的陽光。與去年一樣的話,卻不復去年的落寞憂傷。這個瘦小的老人體內,因兒子的離去而離開的一些東西又回來了。
我執意要給阿婆拍照。爬滿芸豆葉的院牆,盛開的芸豆花,粉紫,米白,阿婆站在院門口,微眯著眼,拘謹,歡欣,嘴角有一個蒼老溫和的笑窩。
今年冬天,我一定要回家過年。
我想給阿婆剪一對大紅的“壽”字窗花,折一枝芳香四溢的臘梅。村里許多人也都會去阿婆家裡吧。燒飯,喝茶,閒話。讓那個寂寞的小院,即使在大雪中,也格外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