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路白的枇杷熟了

是我姍姍來遲,奔波了四十餘年,才來到蒙自城外山清水秀的期路白。

或者說不遲不早,來得很巧;我驚喜交集地裹緊紅河南岸的暖流,連走帶跑地鑽進枇杷林的初秋,低頭撿拾黃綠交相輝映的秋景。

一株株婀娜多姿的枇杷樹,謹小慎微地沐浴著秋陽的祝願;一朵朵細碎的黃花,惶恐不安地接受山風的頻吻;一片片墨綠的葉子,手舞足蹈地接受細雨的洗禮。

一株株枇杷樹多情多義,排列在公路兩旁載歌載舞,歡迎我的到來;一片片枇杷林神秘莫測,爭先恐後地擁擠在高低不平的坡地上擠眉弄眼。

我徹夜不眠地冥思苦想,想方設法地跨越悠悠紅河水,不屈不撓地迎戰一路的淒風苦雨,直奔期路白的秋天。這是今年的累累碩果,還是人生碩果纍纍的收成呢?

深邃的高空上,依然滾動著光彩奪目的太陽;但陽光收斂了熱烈奔放的激情,日益冰涼。

淡綠的枇杷心驚膽戰地顫抖,宛如能夠撼天震地,宛如能夠阻擋冷風冷雨的鞭打,宛如能夠博得冉冉炊煙的厚愛。

果農快手快腳地在地里穿梭,仔仔細細地給一串串枇杷梳妝打扮,穿衣戴帽;她們把沉澱在內心深處的真情實感毫無保留地灌輸給每顆枇杷,猶如把血濃於水的母愛傳遞給即將出嫁的閨女。

秋陽逐漸蒼白無力,溫暖不了山嶺的軀體,溫暖不了清風的翅膀,溫暖不了枇杷的呢喃,溫暖不了果農的視線……

連綿起伏的群山,突然間變白了,變亮了。那不是潔白的雪花,不是乳白的雲海,不是嫩白的鮮花,而是各式各樣的紙袋,是果農的明眸,是閃耀的期望……

一顆顆青翠的枇杷,如拇指頭大,便舒舒坦坦地躲進紙袋內紋絲不動,再也不必恐懼冷雨的蹂躪,寒風的切割,冰霜的捶打。我肉眼凡胎,看不透薄薄的紙袋,不知它們目前的面容和心情。

我面對空曠的群山,像一枚單薄的樹葉,在一陣陣齜牙咧嘴的寒風中左右晃動,搖搖欲倒。

秋天短命的太陽,寂然無聲地在西山頂上拚命掙扎,鮮紅的血液染紅了滿山滿嶺的紙袋,染紅了蠕動的小路,染紅了飛奔的公路……夜色逐漸暗淡,紙袋也逐漸暗淡,逐漸模糊,逐漸消失。

冰冷的夜色捆綁著我雙腳,冰封著我軀體,斬斷著我眼光。我桀驁不馴的心,一直從紅河南岸燃燒,沒熄滅過,但暖和不了空蕩蕩的辦公室,暖和不了一座山,暖和不了一個漫長秋天。

故鄉巍峨挺拔的大山,是一道堅固厚實的屏障,阻隔了外界殘酷無情的寒流,讓勤勞善良的哈尼人收割一個個流光溢彩的秋天。

茅屋下發光發熱的火塘,有情有義,暖熱著親情友情,讓一個能歌善舞的遠古民族自編自演四處遷徙的舞蹈,讓一個個擅長口傳言授的族人如痴如醉地高唱芬芳馥郁的酒歌。

深秋降落在山巔上,飄落在枇杷樹梢,貼上在果農舒展的睫毛上。

成群結隊的果農邁著輕快的步伐,圍住枇杷樹打轉,用滿面笑容塗亮一串串枇杷。果農細心摘掉痕跡斑斑的紙袋,一顆顆蛋黃色的枇杷,如雞蛋粗,驀然映入閃閃發光的眼帘,點燃了她們緊縮的心,照亮了冬季收縮的根須。

枇杷無拘無束地吸吮幾天幾夜的陽光雨露後,脫落部分絨毛,金光四射,照耀著村寨平平淡淡的生活,照耀著果農滿心滿懷的希望,照耀著車來人往的路途,照耀著集市上熙熙攘攘的過客,照耀著高樓大廈的門窗,照耀著天底下所有的笑靨……

枇杷已銷聲匿跡,香消玉碎。等待來年金秋,它們自然而然花枝招展地綴滿枝頭,搖頭擺腦地占滿山頭,心甘情願地填滿果農的心坎。

我身不由己地跨入枇杷地,憐憫地撫摸著憔悴不堪的枇杷樹。它們像分娩後的產婦,缺乏跟我打招呼的力氣和意念,而是竭盡全力地支撐起各自頭頂上風雲突變的藍天,矢志不渝地守護著身邊一番熱土的春夏;我們心有靈犀,不言不語,相依相偎。

枇杷是枇杷樹一年一次的驕傲和榮耀,日月同輝,天地可鑑;而我呢,一事無成,一無所有,一無是處。

我形單影隻地靜坐在山坡上,一顆心不再胡思亂想,瑣碎繁雜的身前身後事顧此失彼,順其自然吧;兩束目光不再拈花惹草,撲朔迷離的生前死後事此起彼落,隨其沉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