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

我與你相逢,在幽徑里。

我家旁有一條幽徑。有時交通不便,我便從那通過。

小徑很窄,車過不去,我便下車步行。

小徑的盡頭是一所中學,我教書的。

天有點寒,路旁的古樹咿呀咿呀搖曳著,樹杈大聲喝斥著,一條條樹枝也像狂舞的皮鞭,呼嘯著,抽打著,真是要了人命。

來路上一個行人也沒有,我把衣服裹得更緊些。

路角看見一人圍著火爐,叫賣著,便湊了過去。

呀,烤紅薯呀!我歡天喜地。

那人說,剛出爐的,甜著呢,買一個嘗嘗吧。

那人說,天冷,買一個驅驅寒。

那人說,大哥,你瞧這大冷天的,我也不容易,買一個吧。

不知為什麼我沒買紅薯,我走了好遠好遠,還回過頭去看,空氣中,有隱約的香氣襲來。

紅薯依在。

我對紅薯懷有特殊的感情。這樣的感情源於我的農家生活。我童年最甜的記憶,是關於紅薯的。那時候,鄉下的山坡野地里,到處都藏有小小的紅薯。也無需特殊的管理,只要一抔泥土,就漫山遍野的一片。

聽奶奶說,紅薯曾是村里人的救命糧。那時節,鬧大饑荒,紅薯便成了人們的主食,“紅薯飯,紅薯饃,離開紅薯不能活”。以至現在村里人仍把紅薯製成各種美味的食物。

一進九月,就像打翻了香水瓶子,整個村莊都染了香。一打一打的紅薯,息在土中,藏在草間,像剛出窩的棕紅的麻雀似的。孩子們可喜歡了,烤紅薯,手上拿著,衣兜裝著,衣袖藏著,甜到了心窩。雖還是粗衣破衫地穿著,但因了烤紅薯,再平凡的日子,也變得趣味無窮。

每到紅薯成熟的時節,我和姐姐,除了藏在兜里,還把它藏袖子裡,放書包里,甚至,扒個土洞藏起來。那些有紅薯的日子,快樂也是一鍋香開啊。

現在,離開紅薯已十年之久,記憶中的紅薯,也漸漸暗淡,繼而暗淡,繼而暗淡,但紅薯的香卻一點沒有改變。

這世上,大概沒有什麼,能像烤紅薯一樣,香得如此徹底了,縱使屍骨不存,那魂也還是香的,長留在你的記憶里。打電話回家,問母親紅薯是否還在。母親笑說,全被些小丫子搶光了了。眼前便晃過鄉村的田野,晃過田野旁的小徑,一群小丫子奔跑著,手上拿著棕紅的紅薯,還在衣兜里裝了罷?還在土洞裡藏了罷?

現在,偶爾在鎮上嗅到能飄散半個街的燒紅薯味,便會奔過去,買上兩塊,但吃起來總覺得少了什麼,終不能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