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情思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說實話,這樣的風雅無論是在雪前還是雪後,我都很少有。更多的是站在二樓的陽台上,看著雪裡嬉戲的人群,一種城南舊事般的情懷便裊娜而出,把冬日映襯得格外葳蕤。

其實,我還是懷念一些詩意的,比如下雪的時候踏雪尋梅,吟詩作賦。

今年的雪來得很突然,沒有預兆。昨日黃昏開始淅淅瀝瀝下雨,聲音很低很低,幾乎聽不到。只有午夜無眠的時候才可以隱隱約約聆聽到一些細碎的聲音,像是中年婦人訴說著往事。

從何時下了雪?應該是後半夜。我已沉沉睡去。

晨起,打開門,驚呆了。下雪了!近日來,因為陰霾心感沉悶,此刻突然像是得到了釋放似的,雀躍起來。樹木,房屋,汽車都頂上了一層輕薄的白絨絨蓋子,我鍾愛的那樹玉蘭,也積滿了雪絨花,不再像是春日開花時候的“鳥窩”般模樣,多了清亮和風姿。落雪,心醒了。

我的家鄉關中平原,沉浸在雪花洗禮的虔誠中,寧靜又婀娜。還在酣睡的人們是領略不到這種黎明時分的靜謐,這份蒼白,這份淡雅,只在此一刻俘獲了我的心。我愛這雪。然而我假裝平靜,似乎早已知曉這雪是非下不可,把棉衣換好,輕鬆優雅地走入雪地,像一篇散文一樣,鋪墊,再鋪墊,最後才點出主題。

我是個喜歡抒情的人,從不放過任何一次可以落筆的機會,山花野草都是我萌生詩情畫意的載體。雪,又怎么能辜負?何況作為西北女子,摯愛著雪。我以為,等一場雪就如等一個人,是心的輾轉反側。沒想到有些驚喜卻在一轉眼的瞬間就抵達了鎖骨和眉間,落在了我的衣襟處,含香帶露。

雪,依然在持續著,停留在我的發梢,臥在我的眉上,打濕我的肩膀,像夢幻中的世界任由我一個人馳騁。看田間臥雪,薄薄的,柔柔的,像剛施了妝的新婚嬌娘,粉嫩粉嫩的,溢滿水氣。沒有嚴寒,只有小雪,情景如此令人感動。

一個人走在空曠的雪地里,感到從未有過的寂寞和寧靜。這塵世的雪花就這樣一瓣一瓣在我的睫毛前閃動,仿佛我的前世也是一朵雪花,就像她們一樣輕盈地飛翔,飛到我想要去的地方,那裡是盛世長安,或是江南小巷,邂逅一段雪一般美妙的奇緣。

雪,不願意醒來。它是一個傳奇。發黃的樹葉被雪半掩著,露出脊骨,掩埋滄桑,彰顯出落拓之美。我踩著雪,因為太薄,生怕弄疼了它,小心翼翼。此刻,路上已經有了行人。三三兩兩,絡繹不絕起來。地面的雪花漸行漸遠,水滲出,濕著腳跟。走進單位的院子,雪還未被吵醒,特別是花叢里。“噓!”別吵醒它們,放輕點腳步,讓它們多睡會兒。它們多像早上不願醒來上學的孩子呀!好不容易一個周末還得補課去,困!

我在想,倘若國畫大師們在場,一定不會錯過這些沉睡畫面。他們必然用藝術家的眼光把所有景物拉出層次感,落錯有致,落筆深淺,一幅冬日小雪便呈現在眼前。其實,大自然就是最美的畫師,它的精雕細琢出塵的本身就是一幅傾國傾城的水墨丹青,還有什麼不滿意?人往往很自負,總想刻意去修飾,以為經過自己打磨後方才更美。有時候真的錯了,我亦如此。

大自然鋪陳給我們一方極致,應該從容以對。而我常常會把那些最自然,最本真的東西看成是一種落後和羞澀,故意掩蓋起來。殊不知,最自然的才最有生命力。每每夜裡,我坐在窗前,細雨紛飛,既沒有雨打芭蕉,也無殘荷聽雨,只是一種近似哭泣的嚶嚶嗡嗡聲,我把它們幻化為一份淡然的優雅,或者虛擬一盞茶香。我覺得它們少了優雅和情韻,其實哭聲也是一種情,真情。

在雪面前,我也怯步過。我怕過那雪亮的眼睛會看穿了我的狹隘與虛榮,還有我燃燒的內心世界。所以,素白的世界裡,我不敢過多現身。怕什麼?我的渺小,我的私心,還有我的任性,會一一亮相。不,生命短暫,白駒過隙幾十載,就像一場初冬的雪花,很快即逝去。無論是你還是我,都逃離不過,那么緣分呢?也就是幾十載,甚至更短。本身期望的遇見就已經在幾十年後了,還有何理由不再真切?

我一直以為讀過太多書的女子,想必內心是富麗堂皇的,不會因為某個人的缺席而黯淡。然,當歲月以考驗的形式擄走你身邊一個常客的時候,你才發覺自己的愚蠢和無知。有些失去可以承受,有些失去會是一生的傷口,時光治癒不了。

一場初雪,明澈了我的思緒。光陰的深處,我不再蹉跎歲月,挽起衣袖,烹雪煮茶,為情,為韻。

惟願心如雪,在潔白的稿子上記下一載又一載的年華,把緣分寫進生命的最深處。

回望一路行程,我已如一朵清雅的雪花獨自開放,在塵世某一個人的夢裡長留。暖暖的,潤潤的,不曾中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