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你

我有一位讀不懂的父親。

故時,年幼的我與父母同住在一棟幾十平米的小屋內。小屋擁擠,我卻很是貪玩,家人只得在角落處騰了一小片空間,塞進一個小木櫃供我放玩具。我並不喜新厭舊,待玩具多得塞滿了柜子,就沒要求再買了,取而代之的是在擠擠攘攘的小櫃裡翻找玩具。

木櫃就擺放在父親的書房。我擺弄著心愛的娃娃,也會不自覺地觀察著父親。

父親是個閒靜少言的人,平時工作完回家,總愛坐在書桌旁,靜靜地翻閱一本淡淡的小說,並沏一杯清茶慢慢地品,令不大的書房總能充滿“東籬採菊”的悠然。

我小時個頭不高,努力伸直了手臂也夠不到玩具,總要將頭埋進柜子里才能拿到。每當我動身去夠玩具時,父親卻總如有一種特殊的默契。他總會輕輕合上書頁,起身超到我前面,將手先伸進柜子,隨後我的頭才會跟著鑽入。父親的手是溫熱的,蒼勁又結實,總能讓我感到暖意和舒心。我急切地翻尋著玩具,只留父親在一旁靜靜地守候。

當我心滿意足地抱著心愛的芭比娃娃鑽出柜子後,父親的手才鬆開。我好奇地問:“爸爸,你也有東西要拿嗎?”父親笑了,撫摸著我的頭,沒有說話。

日復一日,每次我從柜子里找玩具,總伴隨著父親溫暖的大手。

假如說,一次是巧合,兩次是偶然,三次就是意外了,那么,父親在一次次不自覺的伸手中形成的“習慣”,該如何解釋呢?我百思而不得其解。

漸漸地,越來越讀不懂父親。他便如一本書,用深邃的語言勾勒著自己的生活;又似一抹秋潭,平靜得不泛起一絲微波。我一直疑惑:父親這么做,究竟是什麼原因呢?

終於有一天,父親也探下身子去拿東西。我連忙湊過去,趕在父親之前伸入了小手,搭在父親的頭上。霎時,鑽心的疼痛打碎了我原本的好奇,麻木了我的神經;我咬著牙,淚水在眼眶裡直打轉,痴痴地望著木櫃……我努力想將手抽離,卻發現那窄窄的空間,根本無法脫手。直到父親取完了東西,我的手才得以“解放”。可是,深紅的傷痕與疼痛的印記,已使我的手慘不忍睹……

原來在柜子頂部,有大塊的磨砂和殘留的鐵釘,這些“暗器”使得櫃頂“危險重重”,稍一蹭著,就會傷及皮肉,帶來深深的疼痛。冒冒失失的我,便嘗到了這苦頭。

忽然我怔住了,我想起了什麼,不顧手背隱隱的疼痛,一把抓起父親的大手,卻早已淚流滿面。那寫滿了滄桑的大手,每一條印痕都那么深、那么重……

恍惚間,我似讀懂了父親,讀懂了他那含蓄卻又飽滿深沉的情,讀懂了他那樸質而又無私忘我的愛……也許不如太陽一樣熱烈,也許不如月亮那般溫柔,卻也如清澈的星光,點點滴滴溫潤了我的心靈。

喔,父親,你便如那攀滿枝頭的青梅,嘗不到時感嘆,咽下卻亦心酸。

如今,我家換了寬敞的新房,我也有了大片屬於自己的空間。但我依舊懷念那小小的木櫃,懷念它帶給我的那與父親共同分享的,四溢著書香的時光。

我讀懂了,讀不懂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