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甚愛紅色。
尤是正紅。那種乾淨無他、鄭重其事而又耀目得過分的紅色,在華夏民族坎坷而又璀璨的歷史長河裡,留下最為濃墨重彩的一筆,然後交由風熏得穩重沉澱,滲透進每一個中華兒女的骨脈里。
心臟一樣跳躍不息的紅色。
中國人把這種紅畫在一生里。出生,死亡,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在那個貧苦的農耕社會,紅是歡喜,是慶賀,是大事年紀簿上毋庸置疑的主角,是與黃土藍天相依為命的清苦日子裡突兀的一點鑲嵌。滿載著中國人對美好事物的全部渴求和嚮往,紅色無負重望,千百年來不敢有半點怠慢,無論歷史的浪潮怎樣沖刷,都明亮如初,鮮活依舊——是了,對於美好的追求,怎會在歲月奔跑中遺失?對於生活的熱愛,如何因運弄人而被割捨?
曾有幸到一位書畫大師的住所拜訪,彼時老人青衫布衣,正臨於桌前作畫。是牡丹花。大瓣大瓣的花朵,姿態婀娜,脈絡溫柔,可惜萬千風情只露端倪,宣紙上不著半色,輕飄飄的白色的牡丹花,不復富麗嬌妍。老人見我直勾勾望著案上牡丹,便巍然開口:“你以為,這幅牡丹要著何色為上佳?”
紅色。
我幾乎是脫口而出。除了囂張到極致的紅色,還能有誰能將這國花尊貴描摹透徹?
老人眼角溝壑卻是更深了。不好,不好。
國花最忌大紅大紫。固然,唯有硃砂紅才是牡丹真色,可在宣紙上大面積的鋪紅,只會是落了俗套——只因硃砂太過正統,純淨,難以我世俗之筆展露風姿。
話畢,老人取出墨來細細研磨,仍有些雲裡霧裡的我忙獻殷勤,在一旁研墨,時不時望向畫案。老人大筆揮毫,一朵朵樸實無華的墨雲恣意渲染開,可詫然的,濃妝淡抹總相宜,這素色竟也在我眼前幻化出奼紫嫣紅來,牡丹國色,遠比所有的想像之景更為旖旎。
你的心中有紅色。
老人目光深遠,
“我也有。每個習漢字用筷子的中國人心中都有。”
紅色是每箇中國人心中的色彩,不容褻瀆,不容侵犯,是中華生命力血液一樣返璞歸真的磅礴的熱情的信仰——中國紅,也許就是中國心的顏色了。
真摯,熱烈,生機勃勃,有如春花,又似日出。
可春花終謝,朝陽夕落,中國紅卻不會消淡,
——那是全中國人的深情與摯愛。
——那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