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代情深

故鄉的石榴花總是開得特別的早,總是等到剛開了春它那滿樹含苞待放的花苞就都躍躍欲試了。待到那時,爺爺總會笑哈哈的站在石榴樹下,舉頭仰望著這棵足有三層樓高的石榴樹,倘若不是任由春風淘氣地吹亂他早已花白的頭髮,爺爺倒像是個稚氣未脫,充滿好奇小孩子一樣。見我興沖沖地跑了過來,他便又顯出長者的風範,對我大談著“一年之計在於春,一日之計在於晨”之類的話,敦促我要好好學習,貪玩淘氣的我卻早已跑開,因為我知道爺爺腿腳不好,是不可能追上我的。爺爺倒也不生氣,繼續抬頭看著那棵他一手養大的石榴樹。

爺爺作為一名革命老兵,解放退伍後,便隨著部隊到了臨沂。打我記事以來,爺爺與奶奶就一直住在這個住著56戶人家的軍隊干休所里,這裡的人多半是爺爺的戰友,互相都十分熟悉。爺爺是我見過這裡最健談的一個老人了,和誰都好像是生死之交一樣,不分彼此。

爺爺個子很高,有1米9左右,即使現在老了,也沒有駝背,所以走起路來顯得十分有精神,我想爺爺作為一名戰士的時候,也像這樣是部隊中最精神的一位吧!也因為爺爺長得很高,已經十幾歲的我站在他身邊,卻像是個永遠都長不大的孩子,或許在爺爺眼裡,我就永遠都是個小孩子,一個需要他保護,需要他照顧的孩子。我一直在幻想,若是我遇到了什麼危險,到時候他定會舉著把衝鋒鎗衝上來,為我掃除一切攔路虎,絆腳石。

爺爺家裡兄弟有七個之多,爺爺排行老大,家裡只有他念過幾年書,在當時算是鄉里才識最淵博的了。所以他對學習這樁事是很重視的。聽爸爸講,他考上大學的時候,爺爺特別高興,常帶著爸爸出去轉,到了集上,看到熟人就會介紹說“這是我二兒子,今年考上大學啦!”聲音特別大,像是要讓整個集上的人都聽見那樣。然後就傳來了爺爺爽朗的笑聲。那些爺爺的朋友也都陪著爺爺一起笑,是發自內心的對這位長者的佩服。(爺爺的耳朵是在跟隨部隊打金門的時候給大炮振壞的,所以聽力不是很好,但他固執地就是不要帶助聽器,怕別人聽不見,他自己的嗓門平常也十分大)

我和姐姐都在爺爺家住過一段不短的時間,姐姐住了3年,而我一住就是2024年。爺爺對我和姐姐的學習要求也十分的嚴格。印象中爺爺寫得一手很漂亮的毛筆字,我小時候體弱,一去幼稚園就會生病,最後索性就不上了,於是我的啟蒙教育就由爺爺代做,他便將字寫在小卡片上讓我去識,等到字識得差不多了,他就教我背古詩。每到夏天,屋裡很熱,爺爺就將凳子搬出來放在大門口,一邊看著爐子上的火,一邊聽我背古詩。我若是一字不差的背了出來,他便會高興得合不上嘴了。於是便讓奶奶帶著我出去,到樹下抓知了。

爺爺是個愛學習的人,干休所里定期都會有“內參”過來,讓大家傳閱,爺爺總是十分認真地去看它。前幾年聽說所有黨員都要寫一篇什麼報告,爺爺的手不太靈活了,每次打電話時,他也總會抱怨一下自己老了,一生都跟著黨走,老了還要寫什麼思想報告呢!然而爺爺還是很認真地寫了幾萬字的文章。爺爺更是個“與時俱進”的長者,生活在我周圍的有許多老人都無法擺脫以前的生活習慣與當時的“準則”,可爺爺卻大不一樣,他接受新鮮事物和思想的速度十分的快。在爺爺家鄉的親戚看來,奶奶很“爭氣”,為家裡生下了兩個兒子,可伯伯和爸爸又都生了女兒,在那些親戚看來,這可是斷了香火的大事。姐姐比我大6歲,等了六年後我的出生不知是不是讓他們沮喪了一陣子,但是從小住在爺爺家,爺爺對我卻疼愛有加。小時候不懂,現在知道了當時的“準則”後,不得不為爺爺坦然的胸懷所折服。

我從1歲半就住到了爺爺家,爸爸媽媽在同省的濟南工作,由爺爺照顧我,留給了他們很大的精力一心一意的用在工作上,奮鬥幾年後,他們作為人才引進,陸續來到上海工作。那時我已經12歲了,該上國小3年級了,他們的工作穩定了,終於到了我該離開的時候了。那年暑假我已部分時間還是在爺爺家度過的,那時的我不知道即將離別的苦,想到可以去一個大城市裡玩了,顯得很開心,爺爺奶奶也陪著我笑。年幼的我卻沒有注意安靜背後他們臉上流露出來的痛。

那個暑假,爺爺還是照常在傍晚將凳子搬出來,教我學習。現在我還記得,他教我的是數學中“分數”的那一節。走的那天,是爸爸來接我的,平時很少出來的他們堅持要把我送到火車站。奶奶鎖了門,爺爺特別的高,這使他坐計程車時十分不舒服,一路上他都只能蜷在那裡,好在路程不是很長,轉眼就到了火車站。忙碌了大半天,才把要帶的東西統統裝上火車,其中大部分都是爺爺奶奶整理出的我平時用的東西,為此他們忙了好幾天呢。裝完行李,已經差不多要到發車的時間了。奶奶開始不停的叮囑事情,爺爺卻沒有說多少話,臉上一直顯著和藹笑容。汽笛聲響,爺爺催我們快點上車,這時的我才開始意識到即將要離開他們了,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似的滾下來。爸爸硬把我抱上了車,剛到座位,車已經啟動了。我把頭伸出車窗去,看到奶奶正用手絹抹著眼睛,而爺爺雙手背在身後,仍用微笑而堅定的眼光看著漸漸遠離的我們,這卻讓我更加歇斯底里的哭起來,爸爸只能拚命拉著我,若是他不拉,我肯定就一頭栽出車外了……車開得好快,讓我還沒來得及好好的向他們說聲再見、保重;車又開得好慢,使我體會到了離別時每一分每一秒的傷心與痛苦。

時光如梭,轉眼離開爺爺奶奶已5年了。這5年裡,我們每個星期五都一定會打電話回去,有時候出去了沒有打,他們也會擔心一陣子。雖不能時常見面,但他們的愛子之心早已飛過長江伴在我的身邊,愛因為在心中,所以可以跨過任何時間與空間上的距離,永遠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