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錯過的美麗

我們要搬家了。

這個訊息被父母帶回家後,我的心便一天天地興奮起來。我去過新家幾次:陽光燦爛的臥室,寬敞的客廳,還有夢寐以求的小院子,裡面種有一棵濃密的枇杷樹。相比之下,我的現居可是相形見絀了,無論站在哪裡,都給人一種逼仄感;無論媽媽怎樣勤奮地做家務,它也總是顯得壓抑和灰暗。

我迫不及待地想要投入新家的懷抱。

父母似乎與我有同感。他們一刻也不閒,在每個清晨和晚飯後,都要合力運走一些小件的物品,給新家增添一些家的溫暖氣息。那個渺遠的新家,確實向我們一步一步地走近著;而我現在的住居,則日益的空曠起來,像一個容顏漸去,並遭人冷落的多舛的女子——當我的書櫃被人抬走以後,我在臥室里的演奏,居然能聽到回音了。

我高興著,對著日曆盤算著,卻同時被一種奇怪的感覺糾纏著;有時看著電視,突然又想到那台陪伴了我第一個十年的老電視——它被收廢品的硬生生地拖下樓去——沒錯,拖了下去。它就是在這樣的跌宕起伏中折了手腳,受了內傷,並結束了自己的光輝歲月的。我們一家子為此難過了好幾天呢。

很快,我牆上所貼的照片、獎狀和掛在上面的鐘也搬了家。斑駁的牆壁赤裸裸地露了出來,它逼視著我——我知道,它對我所做的一切都耿耿於懷:當我還上著國小,還是揮霍著時間的小富翁時,我在當時毫無防備的白牆上恣意胡為,留下了入木三分的作品,後來只能依靠一些新近的獎狀和課表來遮醜了。如今它們重出江湖,卻似乎也不那么令人好笑了,在我看來,那些坑坑窪窪,仿佛是一顆顆子彈在我心田上留下的彈坑。挪到一邊的床,泄露出床底的世界:彈珠和拼圖披了一身灰,仍整齊地躺在原來的位置,仿佛若有所思。或許,它們正在追憶過往的喜與憂吧!

我想起了我們初來合肥時的漂泊日子。那段日子又暗又長,如同夜晚郊外的道路;而這條路在這裡,在這個溫暖的小屋面前,終於伸展到了盡頭。不知過了多少年,我們又有了條件,可以住得更舒心了,但,這能作為我喜新厭舊的理由嗎?

我開始變了,我想要挽留些什麼,補救些什麼,但搬家已進入最後的階段。每天,一群又一群滿身汗味的工人們進進出出,很快就搬空了一切——也搬空了我的心。我終於察覺到,我是個手捧一抔細沙的孩子。我不時地懈怠,讓這沙子悄悄地流走了,這就是被人們稱作“美”並為人們所倍加珍視的東西。

我竟是如此的愚蠢!

那天晚上,夜色如水,耳邊沒有一絲雜音,空氣中氤氳著草香,正如我所不在意的無數個夜晚那樣美好。在最後的一張硬梆梆的床板上,我無聲地躺著,心中卻翻滾著洶湧的波濤。

第二天清晨,我們醒得很早。一家人沉默地吃完早飯,沉默地穿好衣服,沉默地走出了那道無數次穿過的鐵門。爸爸有些鄭重地關上了門。一向如鐵的他,居然背過身去,悄悄地抹了一把眼淚。

我揉了揉紅腫的眼睛,走上了那條美麗的小路。

美麗的小路上,籠罩著夢一樣的白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