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獎賞

我曾經帶著孩子式的幼稚的仇恨去看待我的父親。

印象中別人的父親都是和藹可親,對於自己孩子百般嬌縱。但是我的父親卻不然。

小時候幾乎每個孩子都會學習怎么去騎腳踏車。這是最基本的必須掌握的交通工具之一,原始而方便,而且於孩子的角度看來也是極有趣的玩樂。大家都願意學,我亦不例外。

是這樣子——父親在我的腳踏車後面推,然後我坐在車座上高興地笑鬧尖叫,不停地催促:“爸!推快一點!推快一點!”父親只是在後面推著車,偶爾叮囑一兩句騎腳踏車的技巧要領。風很大,撞在臉上掠向耳際,模糊了父親所說的話。

他說,路,是要自己走的。

路是要自己走的——那一句話,在後來得到了實踐印證。當我孤獨地站在白水帶山頂的時候,我流著眼淚深刻地恨著自己的父親。他說他會在山腳下等著我,要我踩著我的腳踏車下去。然後,他開著自己的汽車,走了。

“爸爸!”我向著黑暗幽深的山谷喊道,帶著哭腔,倉皇無助。往昔的白水帶並不像今日的遊人熙攘,大概是因為那樣濃密的樹林裡只有零星幾盞路燈的緣故。那些路燈點綴在黛色的樹林的蔭翳中,猶如一盞一盞的貓眼或者鬼火。夏夜並不總是溫和的,天上一輪蒼白的圓月像是一隻失去瞳孔的獨眼,惶惶地注視著這樣一個不知所措的我。孩子因為過於弱小,總會相信一些神仙鬼怪的事情。我才7歲。陰涼的黑夜裡只有我,和我的影子我的腳踏車。

哭了好一陣子。我突然明白確實是沒有人會出現,然後將我拯救。我將我的腳踏車推往一邊,開始思考——或許並不算得上真正的思考——只是想了一些事情。

人總是要死的。在我那親愛的師長同學朋友父母還健在的時候,我可以靠他們,可以依賴他們,可以借他們來幫助自己解答難題。但是,如果他們死了,又或者我遭遇麻煩的時候他們並不在身邊,我能怎么辦?選擇懦弱的途徑——比如說,自殺,或者只是原地站著哭?這顯然不可能。

最後的結果當然是我在那天夜裡真正地學會了騎腳踏車。說到類似於恨什麼的也不再覺得。“路,是要自己走的。”現在我才明白,這句曾讓我痛恨的話其實是父親給我的努力最好的獎賞——自立,以及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