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楊

我中學上學,有時騎車,也有時,會步行。卻總經過一條幽深且長的胡同。

胡同中,有位“凶神惡煞”的修車匠,人喚他,老楊。

結識他,絕不是巧合。

自從進入初三後,每天我都將近九點才能回家。彼時的胡同,早已寂寥無聲,只有偶爾從深巷中傳來的幾聲犬吠,卻是徒增冷意,陰森可怖質感油然而生。無奈之下,我總一路不停的按著車鈴。深夜裡,叮叮噹噹的車鈴在深夜靜寂的夜空中瀰漫開來,心頭的懼意驅走一半。

直到某一天回家路上,老楊攔住了我。我還未抬眼,他便披頭蓋臉地罵了起來:“你這丫頭,天天晚上把車鈴撥的那么響,你不要睡,別人可都要睡的。”我措好言辭剛想回嘴,卻被赫然出現在眼前的那張凶神惡煞的臉嚇住了。憤然離開。

後來在父母口中得知,老楊的孩子在年幼時便因病早逝,隨之而去的還有她傷心過度的患病的妻子。末了,母親再三叮囑道:“平日上學放學,別忘了和他打聲招呼,總一個人,他也是怪可憐的。”

我卻置若罔聞,放學路上,依舊一路車鈴。

直到秋意漸深的某日夜晚,我照舊回家。車胎卻不知怎么破了,離家還有好長一段距離,再三猶豫後,我不情願的來到老楊的修車鋪。遠遠看去,昏黃的燈光下,只有一個忙碌孤獨的身影。我走近,揚聲道:“車胎破了,給修修吧。”見是我,他也不語,只沉默的接過車,麻利的乾起活來。我借著燈,細細的打量起他來:他約莫六十開外,眼角卻有著深深的皺紋。圍裙像是經年都未洗過,邊緣泛著一層黃。他舉手投足間都有些顫顫巍巍的,並不健朗。帶著寒意的風吹過他的臉,他不禁縮了縮脖。

車修好,我摸了摸身上,卻不見錢的蹤影。老楊似乎看出了我的窘迫,擺了擺手道:“算了,不收你的錢,下回放學回來放輕點,別打擾到居民。”“天太黑了,我……”我沒再說下去,便看見老楊皺了皺眉,又點了點頭,一副瞭然的表情。我轉身離開,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車騎了好遠,我回頭遠遠的望了過去。他的背影真小啊,小的像一枚皺縮的核桃。

隔天夜晚回家的路上,只覺得巷道比平時亮了些。走過老楊的修車鋪,那鋪前不知何時多了一盞燈,放著幽黃的光,讓人溫暖四溢。我側頭,對老楊報以感激的一笑。他亦咧嘴露出一口大板牙。

以後的日子裡,我上學放學依舊騎車或步行,卻懼意不在。

只因為有了那燈,那人,就有了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