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成長是一個很緩慢的過程，如同釀酒，經歷幾年的沉澱方能清冽芬芳。有時，成長卻是乾脆利落的，只需一個瞬間，那一刻就將心中的幼稚一劍刺破。
前年的時候，我的姥姥突然生病，無法再照顧自己了，我的媽媽就將姥姥接來同住。我一點也不反對和姥姥一塊住，但日子久了，也難免生出些小矛盾。
那一次，我在書桌前寫作業。姥姥緩慢地拄著拐杖走來，要我去幫她晾衣服。我呢，自然是不情願，推託自己作業多。姥姥發愁地看著我，又看著我桌上的書本，低下頭，又拄著拐杖挪了回去。我心中竊喜，以為逃過一劫。不一會，裡屋傳來布料摩擦的聲響。起初我並不在意，可漸漸覺得聲音太響了，就起身去看。一進屋，正看到姥姥站在晾衣架前的身影。那一刻，我心痛了！
姥姥右手拄著拐杖，左手抖動著拽著衣服，試圖扯平衣服上的褶皺。她的手指奇怪地彎曲著，彆扭地夾住衣領，隨著胳膊的顫動不由自主地抽搐著。接著，她緩慢地抬起胳膊，使勁挺直背，試圖將衣服搭到架子上去。架子太高了，她只好垂下手，重新向上甩，身體也隨著動作前後搖晃著。左手終於握不住了，衣服從指縫間滑落下來，姥姥沉默著低下頭，右手摸索著扶住牆，一點一點地彎下腰去，艱難地向地面探出手。她的動作是那樣緩慢，卻又那樣執著，彎曲的手指一毫米一毫米地靠近地面。她一聲不吭地將衣服握在手裡，吃力地想直起腰，臉上顯現出痛苦的神色，卻怎么也動不了。她就這樣弓著腰，靠在牆上喘息著，一隻手揉著因酸痛而無法直起的腰背。我走過去，接過那件衣服。姥姥停下了動作，低下頭去嘆息一聲，用手背揩了揩眼角，顫抖著說：“我就是個廢人吶……”
我的眼淚立刻聚集起來，充盈了我的雙眼。可我盡力將一切嗚咽都堵在心裡，生怕她再次為我擔心。姥姥啊，操勞了一輩子，在這終於可以安心休息的時候，卻還在擔心自己不能再勞動。她自責，因自己連晾一件衣服都做不到；她自責，因為她自己沒有幫上女兒和外孫的忙。可這本不是姥姥的錯！她本該安心地坐在床邊，享受兒孫滿堂的幸福。我也沉默著，因為我生怕我一開口就會嚎啕大哭。在那一刻，姥姥的身影在我雙眼上烙印，灼熱一直燒到心裡，我聽見心中那座自私懶惰的堡壘在烈火中轟然倒塌。我多想轉過身，握住姥姥的手，望著她的雙眼，告訴她，您不是個廢人。可是我，自私的我，膽小的我，只是默默不做聲地背對著姥姥，擦拭著淚水。
那一刻，讓我在一瞬間被深深刺痛。那一刻的悔恨，直到現在還在我心底盤鏇不去。那一刻姥姥飽含淚水的雙眼，讓我在一瞬間，成長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