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家的石橋

我的童年,是在杭州外婆家度過的。

外婆家在京杭大運河邊,著名的拱宸橋下。這座大石橋,便是外婆常帶我去玩的地方。吃過中飯,只要外婆有閒,便說:“阿毛,到石橋玩兒去。”於是外婆一把拽住我,往街東走去,一出街口,便是那座石橋了。

石橋很高,很陡,橋身卻很寬敞,可容四輛馬車並排而過。那一層層石階,早已被年年歲歲過往的行人磨蹭得平貼溜滑。每當外婆爬上橋頂時,總會累得氣喘吁吁,要倚在橋欄上歇好長一會。我呢,便伏在橋欄上,貪婪地眺望大橋下的景色:綠的河水,白的船帆,黃的稻穀,紅的柿子。嗬,我最愛看河上的白帆了,一張張白帆,像一朵朵白花,開在綠茵茵的草地上,又像一片片白雲,飄在藍藍的天上。我問外婆:“白帆飄到哪裡去呀?”外婆說:“飄到蘇州、揚州,很遠很遠的地方。”“喔!”我放眼凝望江天交界的遠方,大河像一條彩鏈,透透迤迤地融入翠綠蒼茫的群山之中。

夏日的夜晚,只要外婆興致好,她也會帶我上石橋去乘涼。清幽的月光,瀉在白白的石板上,仿佛塗上了一層銀色;閃爍的漁火,又將河面染得色彩斑斕,起伏變幻著;偶而從遠處還會傳來幾聲小火輪悠悠的汽笛聲。外婆和我並排坐在橋的石階上,我便乘機纏住外婆講嫦娥奔月的故事……

然而,石橋留給我的,也不儘是美好的懷戀,偏有這么一件事,石頭般地落在心裡。

有一個深夜,我突然發起高燒,外婆背起我就往石橋上跑。橋北岸兩里外住著一位老郎中,附近人家都是到他那裡看病的。

真不知外婆哪來的那股勁,馱著我,一顛一顛地往橋上挪。瘦骨如刀的背脊,硌得我生疼,我央求她放下我讓我自己走,可外婆就是不依。離橋頂還剩七八級石階了,沒料到她一個趔趄,竟癱倒在石階上。我害怕得哭了:“外婆,外婆,你怎么啦?”外婆卻伏在石橋上一動不動,只是呼哧呼哧地喘粗氣,一隻手仍緊緊地摟住背上的我。好長一會,她才說:“沒事兒,你抱牢我的頭頸。”啊,她索性抽出另一隻手撐在石階上,匍匐著馱我爬上了橋頂。雖是寒冬臘月,我見外婆的臉上淌著成串的汗珠兒……

自這件事後,我對石橋的感情漸漸減退了,也不大願意去那兒玩,甚至惱恨起它來,為什麼要造得這么高,這么陡,讓外婆遭這份罪呢。

去年到杭州,我又特地上了拱宸橋。只見石橋依舊,古樸端莊,靜臥在大運河上,只是顯得有些蒼老了。我還看到有一位老奶奶攙著一個小女孩緩緩走上橋來,那女孩嘴裡正哼著一首古老的童謠:“搖呀搖,搖呀搖,搖到外婆橋,外婆請我吃年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