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創造

生命是一張弓,那弓弦是夢想。箭手在何處呢?

我見過一些俊美的弓,用堅韌的木料製成,了無節痕,諧和秀逸如神之眉,但仍無用。

我見過一些行將震顫的弦線,在靜寂中顫慄著,仿佛從動盪的內臟中抽出的腸線。它們繃緊著,即將奏鳴了……它們將射出銀矢——那音符一一在空氣的湖面上拂起漣漪,可是它們在等待什麼?終於鬆弛了。永遠沒有人聽到樂聲了。

震顫沉寂,箭枝紛散;

箭手何時來捻弓呢?

他很早就來把弓搭在我的夢想上。我幾乎記不起何時我曾躲過他。只有神知道我怎樣地夢想!我的一生是一個夢。我夢著我的愛,我的行動和我的思想。在晚上,當我無眠時;在白天,當我幻想時,我心靈中的謝海萊莎特就解開了紡紗竿;她在急於講故事時,把她夢想的線索攪亂了。我的弓跌到了紡紗竿一面。那箭手,我的主人,睡著了。但即使在睡眠中,他也不放鬆我。我挨近他躺著;我像那把弓,感到他的手放在我光滑的木桿上;那隻豐美的手、那些修長而柔軟的手指,它們用纖嫩的肌膚撫弄著在黑夜中奏鳴的一根弦線。我使自己的顫動溶入他身體的顫動中,我顫慄著,等候甦醒的瞬間,那時神聖的箭手就會把我摟入他懷抱里。

所有我們這些有生命的人都在他掌中;靈智與身體,人,獸,元素——水與火——氣流與樹脂——一切有生之物……

生存何足道!要生活,就必須行動。您在何處?我在向您呼籲,箭手!生命之弓在您腳下橫著。俯下身來,揀起我吧!把箭搭在弓弦上,射吧!

我的箭如飄忽的羽翼,嗖地飛去了;那箭手把手挪回來,擱在肩頭,一面注視著向遠方消失的飛矢;而漸漸地,已經射過的弓弦也由震顫而歸於凝止。

神秘的發泄!誰能解釋呢?一切生命的意義就在於此——在於創造的刺激。

萬物都在期待著這刺激的狀態中生活著。我常觀察我們那些小同胞,那些獸類與植物奇異的睡眠——那些禁錮在莖衣中的樹木、做夢的動物、夢遊的馬、終生懵懵懂懂的生物。而我在它們身上卻感到一種不自覺的智慧,其中不無一些抑鬱的微光,顯出思想快形成了:

“究竟什麼時候才行動呢?”

微光隱沒。它們又入睡了,疲倦而聽天由命……

“還沒到時候吶。”

我們必須等待。

我們一直等待著,我們這些人類。時候畢竟到了。

可是對於某些人,創造的使者只站在門口。對於另一些人,他卻進去了。他用腳碰碰他們:

“醒來了,前進了!”

我們一躍而起。咱們走!

我創造,所以我生存。生命的第一個行動是創造的行動。一切都是種籽,身體和心靈均如此。每一種健全的思想是一顆植物種籽的包殼,傳播著輸送生命的花粉。造物主不是一個勞作了六天而在安息日上休憩的有組織的工人,如果他停止創造,即使是一剎那,他也會死去。因為“空虛”會張開兩頦等著他……顎骨,吞下吧,別作聲!巨大的播種者散布著種籽,仿佛流瀉的陽光;而每一顆灑下來的渺小種籽就像另一個太陽。傾瀉吧,未來的收穫,無論肉體或精神的!精神或肉體,反正都是同樣的生命之源泉,我產生我的思想和行動,作為我身體的果實……永遠把血肉賦予文字……這是我的葡萄汁,正如收穫葡萄的工人在大桶中用腳踩出的一樣。

因此,我一直創造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