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舊夢

外婆家在近水的鄉下,家門前種著高大的桃樹,屋後是一片碧綠的竹林,在三伏暑天很是清涼。在我五六歲,還沒上國小的時候,一到夏天,我總是帶著大把大把的炎熱到外婆家住。那個季節桃子甜了,每天跟著外婆從彎彎的枝頭摘下最新鮮的果子,是小小的我所憧憬的事。 

每每我帶著鼓鼓囊囊的包裹向外公外婆宣布入住時,他們的反應猶如得到恩賜。外婆大為歡喜,必是忙不停手地為我收拾床鋪、整理衣物,還要張羅出一桌好菜來,據說是為了“討我歡心”,這不用提。拙於表達的外公倒只是嘆一聲好久沒來了,見不出多么高興,但他總是在飯後借散步為由,趕到街上買一堆零嘴,而他平日裡頗為慳吝,唯在此事上慷慨的反常。

沒有電腦,沒有電視,僅有的一台老式的收音機簡直令我反感,在等待晚飯的時間裡,我便同前來串門的小夥伴們溜出家門。 

腳踏著鋪了稻草的泥土,極目眺那平坦的田園,身心似乎在渺遠空曠中無限舒展,無限膨脹,接觸大自然的感覺無窮的愜意,而我把那愜意化作奔跑,亭亭的風被我帶起,眼梢有靜靜的涼意。 

好客的小夥伴教我在田埂邊撿些稻草,在背風的地方燃火,然後將家裡的紅薯帶來,一個個扔在火堆中。幾把稻草燃盡,用空心的棍子把表皮焦黑的紅薯扒拉出來,也顧不得燙,緊要按約定的份各自分了,呲牙咧嘴地享用著。邊笑,邊又不忍那高溫,張著口嘶嘶地吸空氣,那副怪模樣,如今想起來,也仍可以描摹一二。 

吃了小灶,家裡人便來喚了,竟想不到那般如膠似漆也有的法子拆散,總之,大約極是不忍了一陣,才由得各自家人哄著回家吃飯了。 

外婆早把豐盛的飯菜擺了一桌,大個頭的西瓜也已在井下冰好。對那口窄小的井,我也實在是好奇,不知它是如何才在灼人的天氣中發揮著冰櫃的作用。切開的西瓜冰爽、脆嫩,因為個頭太大吃不完,外婆便每每挽留經過的鄉親吃塊西瓜。他們也不推辭,多數從田間勞作歸來,臂間挎著裝滿蔬菜的小籃,也會遞一把新鮮的蔬菜給外婆。大家坐在弄堂里,吹著穿堂風,談笑啖瓜。其中有一個老婆婆很是喜愛我,把買給她孫女的糖果送了我許多,還告訴我,原來這口井通向一座城堡,那城堡里住著一個和我一般大的小姑娘,她知道外面天氣炎熱,所以就幫人家把井水變涼。我向外婆求證,外婆微笑不語,我便信以為真,從此吃著浸泡著井水的西瓜,對那個城堡里的小姑娘充滿感激。 

許多年過去了,那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在洶湧的歲月中長大了。桃子、紅薯、西瓜,年年依舊成熟,而她的童年卻不會再重複了。時間畢竟在前進,這是誰都無法否認的事實。但是,當桃子、紅薯、西瓜都成熟的季節,她會常常想起那些燦爛耀眼的記憶。 

老奶奶的童話並不完美,但我仍然篤信,井下的確有一座城堡,城堡里的確有一個善良的小姑娘。即使並非如我所想,那么便把外婆家定義為那個城堡,因為對我來說,城堡就是散發著芬芳氣澤的夢的家。童年信手綴下的一連回憶,許就是這座古城裡的一串舊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