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思

周敦頤在《愛蓮說》中有記:予謂菊,花之隱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貴者也;蓮,花之君子者也。周老愛蓮所以才有《愛蓮說》,花是上天賜給我們陶冶心靈的禮物,花本沒有界限,古人喜歡借花喻人,每種花都有美好的寓意,而百花叢中,我最愛的便是桃花,有人說桃花妖冶,有人說桃花期短,但我依然喜愛其灼灼而妖的艷麗,愛其明媚如初的花瓣,愛其風華絕代的風流,亦愛其純真嫵媚的率性,就如美人的臉,好的東西總是讓人愛不釋手的,哪怕只是一夜,也是愛的極處。古人用桃花比美人的句子比比皆是“去年今日此們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依舊桃花面,頻低柳葉眉;南國有佳人,容華若桃李;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用花比喻美人,印象里記得還是在年少時,恰逢過年第一次在奶奶家飲了半杯葡萄酒便醉了,一臉酡紅,弟弟看見我打趣說是像桃花臉,我聽了含羞微笑,臉卻是更紅了,現在想來年輕就是綻開的桃花,無論喜與憂都是美的,因為那是生命中最質樸最美的芳華,是一種由內而外的芬芳,沒有世事蒼涼的薰染,風高雲淡,靈魂都是潔淨如初。

曾經的我對植物是不大喜愛並且記憶模糊的,總覺得花花草草不但俗氣而且侍弄起來麻煩,在心底是排斥的,記得結婚第一年婆婆送我一小盆枝葉,說是月季,花開極美,而我等不及花開的精心培育,捧著這盆光禿禿的枝葉總舉得放在那裡都是多餘的,我喜歡屋子整齊利落,即使窗台空落落的灰白,也不喜歡有東西遮擋視線,而有花自然有土,於是在心裡暗暗討厭婆婆的多餘,一氣之下便把那盆沒開花的月季扔到了院子的旮旯里,不聞不問,那盆月季從白天鵝變成醜小鴨,像被含冤打入冷宮的妃子,沒多久就謝了,謝得也乾淨,連根部都腐爛成泥土,婆婆見了沒有多言只是以後再也沒送我什麼花草。

而我對花有感覺是來北京的第二年,第一次離家這么遠,這么久,工作、環境、以及生活的種種不適應,讓我身心疲憊幾欲半途而廢。那年春天一個周日同事佳雯約我去踏青,本不想去,佳雯態度執著大有不死不休的決絕,於是只好依從,漫步到了四環邊佳雯興沖沖甩掉我,跑進一片秀美林子裡站在一株最艷麗的桃樹邊沖我招手時,我的眼睛猝不及防被那一大片如嬰孩肌膚般粉嫩的桃花所吸引,就像太陽突然撞進心裡,明艷艷的,所有的陰霾在一瞬間煙消雲外,心一下變得潤軟,升騰起一種強烈的保護欲,心底所有死角就那樣被輕輕擦拭不留痕跡,心情跟著也敞亮起來,那桃花就那樣伴我們粉嫩嫩地開了一路,一路都是張揚的桃花,百鍊鋼化作繞指柔,桃花是融化我心底冰石的剋星,從我看見它的那一刻開始,心底對植物的牴觸情緒一掃而光。也許前世我是西楚霸王,只待我的虞姬為我一曲訣別,心便是痛的,原來花也如愛情,只在對了的時間遇到對的人,便沉淪,忘乎所以,從那天起我知道這世上有一種花叫桃花,那天起我對植物的感應開始甦醒,從那天起我喜歡這種可以讓我的世界煥發一新的色彩,從那天起我開始重新認知這個世界,慢慢接納身邊的的人和事。桃花是多么神奇啊。潛移默化中悄悄改變一個人的思維和認知觀。

即便是北國飄雪的季節,沉睡了一冬的桃樹在冰封雪地中積攢力量,桃樹不高一人多高,伸手就可碰觸成扇狀的枝椏,枝椏不是很硬,遠遠看去像一個睡美人,女子般的柔軟利而不僵,亦像是一件精緻工藝品,線條柔和細膩,完美而流暢。你可以感覺到枝椏一些韌勁,向上的韌勁,堅韌不拔。樹皮是灰白色的,卻不是死樹,走進了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樹紋里隱藏的青翠的脈絡。若輕輕搖落樹上的積雪,你會看到在那纖細的枝頭紅褐色格外濃一些,想來是有些害羞的緣故吧。我喜愛桃花不僅是因為桃花的美麗,桃花開了,春天也就來了,一碧萬頃天空,純澈、透明、像不染雜質的鏡子,只有那樣的天空才配得起桃花芬芳,桃花初放時如青花瓷一般的細膩,作為春的使者,桃樹上小小的花蕾正醞釀著新衣準備開一場別出生面的舞蹈。盛開的桃花便如濃烈的酒,一場人生歡宴,遠遠看去深粉、淺粉的桃花簇擁在一起,盡情綻放,爭先恐後的樣子就像競選妃子般桃紅柳綠,呼朋喚友,興致極高,惹得蝶飛蜂舞,笑青了山巒,笑皺了梯田,笑醒了河流,笑回了大雁,笑得自己直不起腰,舒郎而不嬌柔,不做作,直到滿園春色關不住。明朝的陳繼儒在《春日雨霽泛舟》中寫到:桃花一樹魚三尺,不醉月明船不歸。桃花喜慶的樣子真是惹人沉醉不知歸路了,還有李白《山中答問》:“桃花流水突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旖旎的桃花總是讓世人樂不思蜀的心靈淨土。

有人說花如人性,我想許是如此吧,我喜歡熱鬧,也喜歡歡聚的喧囂,害怕獨處時的清冷,而桃花一定是位比我還頑皮的姑娘,趁著春風拉著娟秀的梨花、淡雅的杏花一起為春天代言,三位美人臨街而站吸引了不少人駐足的欣喜目光,於是桃花笑痴了,路人也看痴了。我喜歡桃花,看著他們競相開放,生命充滿活力,世界從此不再孤單。劉禹錫《竹枝詞》:“山桃紅花滿上頭,蜀江春水拍山流。花紅易衰似郎意,水流無限似儂愁”。桃樹下陽光正好,年輕女子光潔的額頭,媚眼如絲,手執桃花款款或拍照或留念,嬌嗔喜怒中,多了幾分風流與嫵媚,讓人流連忘返,是桃花美還是美人更美?

桃花開時世界都是活潑的,歡喜的。隨風而舞,激情而歌,酣暢淋漓。而桃花謝時便是滿園寂寥,亦像洗盡鉛華的女子,依依不捨的倚在春的門口眺望,期盼來年的狂歡。桃花謝了世界也失了顏色,踽踽走在落滿桃花的路上,任憑花落滿地殘紅,零落成泥碾作塵。落花流水人去也。這樣的風景便成了遲暮的美人,使人生出滿目憂傷來。桃花也像愛情,熱烈、奔放、歡暢、甜蜜、浪漫,於是喜歡天馬行空幻想的我總渴望有場海誓山盟,刻骨銘心與桃花一般絕世的愛情,可以像桃花一樣轟轟烈烈得來,瀟瀟灑灑得去,哪怕耗儘自己一生的熱情,用半生繁華去溫熱後世的寂寞,亦是甘心情願。只待到我們老去時躺在藤椅上一點一滴去回味盛世的餘歡,躺椅下有一隻溫順的白貓蜷縮在腳底打瞌睡,夕陽溫和地照在我布滿溝壑的面容,我的嘴角漾起淡淡的笑容,路過的行人對我匆匆一瞥,在匆匆離去,而我的思緒正遊走在那片燦爛的桃林里的《詩經》:“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我一直在等待那個騎著竹馬的少年郎,與君相邀桃樹下軟語溫存,笑看流水落花。那樣日子時光靜止,那樣日子亦和年齡無關。生活是多么美好啊。

其實每一個女子都是一朵桃花,或浪漫俏麗,或溫婉秀美,或淑雅端莊……她的開謝,也許不只為風,不只為張揚獨有的香息。為落落紅塵的美好,更為安然靜好的自己。而每段愛情都是一朵桃花的盛開。每一次花開,都是最完美的盛放,只為等你路過,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又是三月中,煦和的春風在我窗前竊笑,天上的雲軟軟,懶散地飄浮著,燕子淘氣地在地上鏇轉後消散,桃花又要開了吧?走出這禁錮思想的辦公室,漫步去桃園感受一下桃花的氣息。若有來世,若有如果,我願化作一朵桃花隱在那片繁華里,只待你的目光掠過我時,便會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