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有孤獨的權利

很少和別人談及孤獨,總覺得這是個高深的詞。加上青春年少,無論怎么深沉,讀起來都會有種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感覺。若我去問我媽:“媽,什麼是孤獨?”得到的要么是一頓臭罵,要么是一片退燒藥。大人總覺得小孩子吃好喝好就該滿足了。

都說小孩子是最無憂無慮的,可我偏偏覺得小孩子是最孤獨的,尤其當他學會了思考。他發自內心的語言在大人看來都是笑話,說什麼都不用在乎,童言無忌嘛。那個時候,他的心靈是最寂寞、最孤獨的。

青春的孤獨起源於愛,因為愛是無法對抗的,我們可以對抗恨,很難去對抗愛。我記得每次考差時,很想對爸媽說:“別愛我了。我這么糟糕。”那種等待宣判的時刻是最折磨人的,你要揣測大人的情緒還要做好挨罵的準備,可是到最後他們給你一副平靜的表情。這讓我有深深的犯罪感,還不如狠狠地打我一頓,我就可以一鼓作氣地拼,爭取下一次讓他們喜笑顏開。

我不能和父母談及孤獨,在他們眼裡我只是一個小孩子,衣食無憂,以學習為重。發育之後,我會偷偷讀一些書、聽一些音樂,躲在一個人的世界裡,某天突然表情呆滯地小聲嘀咕了一句:“媽,我好孤獨。”再加上那段時間精神恍惚,她覺得我中邪了。我們那兒極其迷信,小孩要是整天悶悶不樂,家裡會四處找先生。孤獨竟是一種丟人或者病態,這種疏離感讓我覺得恐怖。可越是不允許孤獨,我越是覺得孤獨。

在學校里,更多的是集體的孤獨感。那個時候特別流行45°仰望天空式的憂傷,好像你不45°就不時髦,你不仰望天空簡直就是青春里的局外人。雖然我沒拿著尺子測量,但我記得課間我在陽台上站著,傻傻地想著自己以後會變成什麼樣,很久很久。老師突然過來一臉擔心地問我發生了什麼事,我才意識到已經上課了。那種隔離的感覺只能用微笑掩飾。

老師知道我會寫點憂傷的句子。我也挺害怕哪天考得不好,他在班裡吼道:“你們每天就會寫這些四不像的句子!孤獨憂傷寂寞冷,這都什麼玩意!”還好他沒有,反而一次次地縱容我:上大學就沒人逼你寫八股文了,那時你會寫出更好的文章。

在各種規矩的教唆下,我只混跡於好學生之中,但我覺得他們比我還要孤獨。我觀察著學校的第一名:每天一副凝重的表情,就算老師表揚他也不見得有何異樣。聽說他也會寫點憂傷的句子。我也不是那種自閉甚至心靈扭曲的孩子,我依舊努力學習、尊重師長,在朋友圈裡仍然幽默樂觀,一直到畢業他們都覺得我的作文只是在刻意模仿45°天空。

因現實中無人理解而求助於閱讀,我看《紅樓夢》,看悲戚的故事,每天不說話。空曠的房間,獨自一人坐在窗台的角落,給我以足夠的理由來傷春悲秋。讀到川端康成的“凌晨看到花開的孤獨和悽美”,天呢,我激動壞了。當天晚上我就熬夜了,急切地想體驗一下他那真正的孤獨:我的心每天仿佛自殺的人一樣荒涼。迷迷糊糊卻睡著了。第二天起來,我很難過,因為我並沒有感覺到那種孤獨。對自己好生失望,既不快樂也不孤獨,簡直一無是處。這都是為什麼?誰能告訴我孤獨是什麼?我尋找不到孤獨的答案,更不知道青春里的孩子有沒有孤獨的權利。

又成長一些,依舊覺得無人理解。為什麼我的命運這樣被決定卻從來沒有人徵求我的意見?類似的問題經常纏繞著我,我也依然執拗地讀書、觀察、思考,尋覓期待的答案。

有一天,倔脾氣的小女孩學會了一個人在外面打拚,她卻對媽媽說:“媽,在外面就我一個人,我好難過。”母親忽然聽懂了,她嚴肅地警告:不要胡思亂想。她終於聽懂了,她終於懂得小孩子也會孤獨,我反而不覺得有什麼孤獨的了。

我相信,青春的孤獨就是探索自我的開端。當我們開始寫日記抒發難以訴說的感覺時,我們就已經孤獨了。也是那個時候,我們學著自己成長,從中發展出完美的自我。每個人自我成熟的過程,就是忍受孤獨、背叛、無人理解的過程,逐一攻破後,才能找到孤獨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