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籠柿

記得在鄉下老家,有一種說法叫做:“吃柿子,專揀軟的捏。”因為柿子越熟越軟,熟了才甜;硬的則發澀難吃。後來這種吃熟柿子的現象被人們稱為“欺負老實人”。老實人真的不可欺,有本事你就找茬子纏。當然這只是一句笑話。什麼樣的人也不能欺負,人與人之間,要互諒互讓,互幫互作。不過說到這熟柿子,我一下便會想起故鄉花大媽家的像燈籠一般的柿子。

花大媽並不姓花,而是姓李,也不是她穿得多花,而是她最會說話。“花”在我們日常生活中好像是個貶義詞,諸如“花言巧語”、“花枝招展”、“花天酒地”、“天花亂墜”等。當然,還有我們河南人愛說的那句:“光屁股騎斑馬——穿的不花玩的花”。花大媽人很好,既不花里胡哨,也沒有那些花花腸子。她是一個媒婆,在當時那個年代,特別是對於沒有個主心骨的人的來說,成事不成事全在她的一張嘴。都說熟透的柿子甜,聽過花大媽說話的人,沒有人不覺得她熟絡地一套一套,不但嘴甜,而且說得很在理。

花大媽家就住在村東的大池塘邊。她家是三間正屋,兩間西屋,乾柴棍插的籬笆牆,籬笆牆上長滿了青青的眉豆、葫蘆等藤蔓植物。一個大院子就栽了一棵樹,這棵樹就是柿樹。柿樹從根部分成兩株,或許是當年在一棵老樹根上嫁接的,也或許是一顆老柿樹斬了之後又新生的芽兒長成的。總之,兩株柿樹並列而立,幾乎不分大小。我經常到池塘邊玩,記得柿樹下好像壘有一帶花牆,牆不很高,裡面還養著幾隻鴨子。鴨子有時靜靜地臥著,有時邁著方步,邊走邊叫,頭仰得高高的,黃黃的角質的喙很是好看。

花大媽家的這棵柿樹不但長得出奇,而且結的柿子格外的大。柿樹並不是很粗,每株相當於食指和拇指的一掐,但兩棵樹幹都很直。樹冠也不能算大,可伸出的枝條較長。每一根枝條上都結著方方正正類似於糕點形狀的柿子。這種柿子開淡黃色的花,做扭兒就比其它柿子大。綠色的託兒像一頂荷葉做成的帽子,倒懸的柿子大大方方,沒有一點點羞澀,一個個像調皮的娃娃,臉上似乎還帶有淺白的灰,爬到高處,再給你扮個鬼臉,可愛極了。

我最初接觸這棵柿樹,是在籬笆牆外撿到它的一枚葉片。那枚葉片,有巴掌那么大,厚厚的,油綠油綠的。它一面光滑,一面葉脈鼓起。撿起它,拿在手裡,搖上一搖,儼然成了一把精緻的小扇子。讀書的時候,我把它夾在其間,做一枚書籤,感覺既優雅又美觀。隨著葉片的由青變紅,樹上的柿子也由青變黃了。黃黃的柿子高掛枝頭,像點亮的一盞盞燈籠,高高低低,錯落有致。一棵柿樹就像一座燈山,滿樹的柿子晶瑩透亮,一盞盞燈籠競相生輝,把一個農家小院裝扮得紅紅火火。

據說,花大媽家的柿子不是誰都能吃到的。在柿子還未成熟前,她就已經做好了計畫。哪門親戚不太好說,這中間作梗的人又是誰,他的心結在哪裡?她都一一弄得清楚明白。當然她一不騙,二不哄,丁是丁,卯是卯,把情況和問題都說到桌面上,讓人心服口服。雙方都服了,她才拿出她家那誘人的燈籠柿子。這時候的柿子,經過她耐心地捂烘,早已變得紅紅的了,既綿軟又香甜,最絕的是這種柿子還沒有核子。她說:“是成熟和香甜的愛才化開了人們的一個又一個的心結。”

都說清明的事也是她一手辦成的。可當人們問她的時候,她卻說:“是人家小兩口前世修來的福分,也是這輩子堅持的結果。要說我起的那點作用,說實話還應該歸功於我家那‘燈籠紅’。剛開始,我咋說都不行,沒想到清明的岳母喜愛吃燈籠紅,我就從燈籠紅說起。”這一句引起了大家的興趣,都想知道個所以然,便急不可耐地問道:“這咋說啊?”“咋說,你沒看這燈籠紅長在樹上是這樣的嗎?最初做扭兒青澀時是這樣的嗎?一切都在變的。想當年,保長在的時候,挺風光的吧,後來死了,他兒子也死了,你們想像柿子從坐果到成熟落過多少?一茬一茬地都在變,都在往好地方變。”

大家似乎若有所思,不過還有人問:“光說變,清明他岳母就信了?”花大媽接著說:“不信,你們聽聽是不是這個道理。清明和三妮的婚姻是自生自長的,就像這燈籠柿子,如果人為地不讓它長,它只有敗落,可敗落對誰會有好處呢?只有自然長成了,柿子才由青變黃、由黃變紅。清明和三妮愛情與婚姻也正是如此。清明家經受了風雨,有了三妮的愛撫,會很快地成長起來,最終也會像燈籠柿一樣鮮亮、甜蜜。這世上的人啊,都需要一顆愛心!”大家聽罷情不自禁地為花大媽鼓起了掌。

我當時雖然不懂得這么多道理,但看到大家都很開心,我也很高興。可讓大家意想不到的是,花大媽在講完這些道理之後,她讓兒子從家裡用竹篩一下把所有捂好的燈籠柿全端出來了。一排排、一顆顆的燈籠柿,火紅火紅的,像燃起的宮燈一樣鮮亮。很多人都沒見過那場面,一時便驚呆了。當每個人手裡都拿到一個燈籠柿的時候,簡直還不敢相信。花大媽說:“儘管吃吧,今天我請客!”人們這才反過神來。那是我第一次吃燈籠柿,我覺得它是我人生中吃得最甜美的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