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花開

奶奶的家在鄭王莊,房子十幾年前翻新的,水泥砌的二層小樓上密密的紅磚瓦。二樓養著幾隻不安分的肥兔子,總夢想著有一天可以跳過樁子,跑到一樓來。十來平米的院裡養著一隻大狼狗,威風凜凜的。門口天口上掛著幾藤葡萄,把本是通亮的天口遮得有些陰暗。門口貼著爺爺親自寫的對聯,龍飛鳳舞的大字顯得很有氣場,紅紙黑字,是我嘗嘗拿手指比劃描摹得對象。很普通的家,但卻是我童年的樂土。

每年的四月初到四月中旬,村裡的梧桐樹就會開出紫白色的花,成串的,樣貌不怎么美麗,但香氣卻是上上乘,那氣味就像是拿蜜汁沾了年糕,香的醉人。屆時村里到處都會瀰漫著一股香味,給這個本平凡的村莊添上一筆耐人之色。

春季的晚上,村里一般不怎么冷清,昏黃的路燈時亮時暗,卻還是依稀看見飯後散食的人。村子不大,基本上家家戶戶都是親戚,晚上見面打聲招呼,在搬個板凳過去,閒話嘮嗑就這么開始了。

奶奶基本上是村里年紀最大的老人,今年已是八十多歲高齡,作為晚輩的我當然也可以沾沾光。晚上搬一個小板凳,拿上一個香甜脆生的大蘋果,坐到門口。不多久就會有人上門拜訪。我去屋裡把果盤端出來,大家便一起啃個果子,聊聊村里那些小事和長輩們的童年。

奶奶家門口有一棵有些年歲的梧桐,是鄰居家的。鄰居家有兩個雙胞胎兒子,和我同歲,據說小時候曾經一起玩過,不過現在也記不清了罷了。每年春天,他家的梧桐便會開滿梧桐花,芳香滿溢。站在樹下,我仰望著這棵我一個人勉強抱得過來的梧桐樹,脖子不僅酸痛,有時會還被突如其來落下來的梧桐花砸到。有時會很生氣,但是想想,這是不是梧桐在向我示愛呢?所以我經常會在被砸之後給她一個回禮的抱抱。這是我和梧桐的愛情,純潔的精神依賴,就如樹愛陽光那樣。

小時候會常常遺憾,這課樹為什麼不是我的,我可是一直希望有一棵樹啊。但遺憾畢竟是遺憾,再遺憾也不可能變成真的。長大了,學會了捨得,學會了什麼是愛之後,我才豁然開朗:愛不是占有,而是單純的喜歡它,不因它是別家的而放棄喜歡它;不因它不回報你而放棄喜歡它;不因它無法與我對話而放棄喜歡它。萬物都有靈,梧桐如果不愛我,怎么會給我這芳香?梧桐如果不懂我,怎么會讓我看到這滿樹的芳華?其實想想,有人像我愛這樣愛著我所愛的,這不也是一種幸福嗎

村裡的梧桐們,他們從來不說什麼,卻偉大著。上天給了他們不完美的身軀,無法訴說他們的苦和不幸,卻賜予它們最高潔美好的心靈,它們奉獻著芳香,裝點著村落,默默地訴說著感恩。上天賜給人一張嘴,卻使人說出了謊言;上天給了人一雙腳,卻踏出了荒蕪;上天賜予了人一雙手,卻抹殺了綠色,人從未感恩過,只是用盡全身的力量在抱怨。梧桐什麼都沒有,它一如既往的純潔著,用盡全身的力量在朝拜著天地,不停地奉獻著,感恩著。他的不完美,就是他的完美。

仰不愧於天,俯不愧於地,是梧桐用魁梧的身姿,丈量著我道德的尺寸。

紅漆門前,梧桐樹下,爺爺會給我講樹神的故事,樹神是怎樣愛上一名姑娘,又怎么被玉帝懲罰來守衛大地我已記不清了,但我知道,這人間的確是因為樹神的庇護才繁榮至今。我總是把樹神想成一棵參天的梧桐,也許他出塵不染,也許他飄若謫仙,但他都是我的梧桐。

梧桐花開,春風含著暖的味道正撫著我的臉。而我正站在梧桐樹下,為我的樹神祈禱,為村落的平安祈禱。

每年春天,都是花兒尋愛的季節,也是最美好的節氣。不妨搬一個小板凳,拿上一個可口的果子,坐到院門口,仰頭看看疏枝交映間的月亮,體驗一下這歲月靜好的感覺,品味一下梧桐花開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