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九天飛騰而下的瀑布,挾著怒氣直衝深潭,卻在廣淵的包容下,合奏出磅礴的水之足音;自燒窯中誕生的陶碗,自卑著不完美的色斑,卻在茶水的調停下,禪意了冬天的半窗陽光;自秋入冬的山毛櫸,埋怨著秋神的肅殺之氣,卻在與秋風的和解中,詩意了一片橘紅相糝的的幽谷。和解的雋筆,不唯獨描摹自然,也刻畫了人生百態。
記得畢業考試結束時,我接受父母的建議,放棄第一志轉讀三年全免的私立中學。一向乖巧聽話的我本以為內心不會有任何遺憾,卻早已在心底埋下了懷疑的引信,為何父母的話我毫無反駁的餘地?這究竟是我的人生抑或是父母的傀儡?諸多不甘的問句如同咬齧的螻蟻,總在夜闌人靜時凌厲的鑽進內心的堤防,卻又被壓抑了下去,留下隱隱作痛的千瘡百孔。而點燃導火線的日子終於降臨。在一次爭執中,內心的高牆終於崩潰了,我毫不留情、幾近殘忍獸性,在親子關係上,用銳利的言語擊出刀刀見骨的血痕。半年來,冷戰、爭執不曾停歇,昔日溫暖的家庭已蕩然無存。本咬牙著親子間沒有和解的那一天,卻因一場大病而融去了彼此的冰原。在一次重感冒的催殘下,我燒了兩天兩夜,不論吃什麼都吐了滿地,渾身無力。依稀只記得父母守在病榻不眠不休,不時撫摸我的額頭與燒得發黑的雙頰,恍惚的睜開雙眼,我看到因操勞過度而頭髮散的兩人哭紅了眼眶,高興得呼喊我的名字。剎那間,半年來的爭執宛如消融的冰河,褪去霜雪,露出生意盎然的大地。親子間的和解仿佛渾然天成的書法,不需儀式,不需言語,自然而然,水到渠成。若沒有半年的爭執,便無法珍惜親情的可貴,了解溝通的重要,與痛省誤會的可畏。父母何嘗不是替我著想,而我何嘗不是想證明自己,回報父母?而我們都錯了,錯在不肯敞開心扉,開誠布公,以致於屢見蒼白的磨擦,耗蝕著親子間的感情。
昔日齊桓公不計前嫌,接納管仲,而成春秋五霸;有米開朗基羅與家人結束長久意見分歧,終能專心創作。他們不都乘著和解的羽翼,翱翔在成功的曠野上嗎?
“和解與爭執是成長的元素”這個道理直到與父母詳談後我才真正悟出。若爭執是風,我願做和解的紙鳶,隨風遨遊;若爭執是陣雨,我願做和解的傘,與雨共舞。直至一方青草地,在風雨盡褪的蒼穹下,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