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花開時

黛瓦新茗寒梅舊,白牆微雨小荷羞。早春三月,扶花流水,碧柳依依。冬剛毅的步伐方才消失在視野里,梁間呢喃的燕便覓回舊居。桃花紅雨張揚了眉眼,細抹胭脂;梨花白蕊裁剪了春衫,淡掃蛾眉。滿園旖旎的芬芳,卻也掩不住矮牆邊的白玉蘭秀麗的容顏。

玉蘭枝上綴飾著細嫩的花蕾,一如江南古典的名門閨秀,遠山黛了又青,流雲舒了又卷,唯她著一襲素淨的旗袍,斜綰青絲,驚艷了時光,溫柔了歲月。亦有幾穗玉蘭合攏遮面的摺扇,瑩白的玉瓣細膩地繡描著馥郁的紫紋,氤氳著清淡的甜香,如同浣紗的麗人蕩漾著酒窩的純淨笑靨。這一株玉蘭,仿佛在那年江南斷橋邊梅雨悠然時見證了白素貞與許仙共執一把油紙傘,心扉間滿盈著溫情脈脈的誓言。

“美則美矣,但若是這般花團錦簇,動人心魄也終是流於艷俗,不似一株兩三點,水墨留白,意蘊幽遠那般清麗絕俗。”我慨然。友人只抬首凝視著繁盛的玉蘭,意味深長地沉默不語。

時隔一旬,我再度與友人途經於此,卻訝然發覺白玉蘭竟如風雨洗禮般傾瀉一地芳華,再無幾日前風輕雲淡的雋雅姿態。賞花之人心底必有三分惜花之情,目睹此景,我著實有些嘆惋。朋友淡淡地向我訴說道:“玉蘭如桃花般爭奇鬥豔確乎失了風度,但此種白玉蘭花期極短,不過一旬上下。春光里繁花似錦,蜂蝶卻是鮮見,無蜂傳粉的箇中滋味就不是我們可以感同身受的。不趁此良機授粉綿延子輩,白玉蘭又有多少風光日子呢?待得花期結束,殘花為泥,再怎樣風流寫意,也便是鏡花水月了。自然何其殘酷,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它們也只是活在當下,為所謂未來而奮鬥罷了。”如今其貌不揚的白玉蘭,無疑在我心底刻印下屬於生命的深沉痕跡。

我曾聽聞一句警言:“你所浪費的今天,是昨天死去的人們奢望的明天;你所厭惡的現在,是未來的你再也回不去的曾經。”言語的淺陋難表心神的巨撼:多少人沉湎在遊走的光陰里,碌碌無為,一世蹉跎;多少人追憶在痛苦的曾經里,悔恨難抑,再次錯過。人生是一場風雪載途的旅行,時光無情地拭去我們身後的腳印。過去真的永遠成為了過去式,倘若試圖原路返回或懼於嚴寒寂寥,以上蒼殘忍的淘汰法則為量尺,艱難跋涉的開拓者也不過如落花般凋謝,在遊走的回憶中審視後悔自己的錯誤。上蒼的唇畔綻放出一抹冷酷而輕蔑的微笑,苦短的人生又怎樣勾勒出年少輕狂時的頹唐和躊躇的輪廓呢?

生命的宣紙上,狼毫飽蘸了血淚,繪出芸芸眾生如煙火般絢爛一時而終歸湮滅的姿態。

“每一個讓你難堪的現在,都有一個不夠努力的曾經。”又是一年玉蘭花開的時候了,春去春來,紅消香斷有誰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