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景,這邊獨好

每個人,都是時光的泅渡者,此端是往,彼端是來。

猶記得那是春天,我隨著父母去看那茶田。彼時是初春,風尚顯峭寒,我?y著棉衣,在茶農的引領下來到了田邊。

風,真的很冷,但無數棵茶樹卻在這尚顯峭寒的春風中孕育出珍珠般的芽苞,嫩梢在風中輕顫,細長的葉片反射著光,如星光般閃爍,一切是那么的春意盎然。我彎下身,探出手,輕輕撫弄著尚還柔嫩的芽苞,指尖輕觸,它輕輕晃動,那柔滑的觸感將我引入了千年前的大唐。依稀望見了繁華的長安街市,望見了街市裡的茶館,望見了那個嗜茶如命的“玉川子”――盧仝。

恍惚中,似見他獨坐一室,手捧熱茶一碗,凝望著眼前茶湯,緩緩將其送入口中,茶在他唇齒間流連、迴轉,直至下喉。這個清瘦的男子,他的從容平靜,乃至於其深邃的孤獨感,都攜著千年前的塵埃,向我滾滾而來。

我禁不住輕輕折下一片茶葉,將它放入口中細細咀嚼,清苦之味在口中瀰漫,卻又帶著絲絲甘甜。透過這苦中有甜的味道,我似乎望見了他的眸,那雙涌動著哀苦的眸。為何而苦?因為他深知,一個生命的萌生,須用另一個生命的消亡代替。每種珍貴的出現,須用另一種珍貴與之交換。

茶亦如是。

令盧仝讚不絕口、甚至寫詩讚頌的天下聞名的陽羨茶的珍貴,就在於其從採摘至奉送入京不過短短十天。茶農們為了按時貢奉,必須深入懸崖之上,在高山深澗中捨生忘死,甚至付出生命的代價。然而,清香茶湯入口,又有誰會想到那些為之消散的生命呢?但,盧仝卻思此及彼。我想,他所品之物,不僅是茶,更是人間悲喜炎涼。因了這,茶對於盧仝來說,不再只是口腹之飲,而是他與更廣闊精神世界的連線紐帶,是他與禪心、與道之間的溝通橋樑。於是,他有了“安得知百萬億蒼生命,墮在巔崖受辛苦”的慨然之嘆,有了“便為諫議問蒼生,到頭還得蘇息否”的憂民之念。

但即使是如此名士,也難逃一死,在“甘露之變”中,盧仝亡故。一代名士死於亂中,實令人惋嘆。然而思憶是不絕的,在清清淺淺的茶香中,我恍惚以為是盧仝這樣的雅士臨門了。

如今,君雖不至,但情融於景,只望著眼間綿延的茶田,嗅著清淡茶香,便也覺得此情、此景,只應天上有了。

風景,這邊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