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眼神

那雙藏在老花鏡下的眼神啊!它不斷的躍過無法逾越的時光凝視著我漸漸模糊的背影。

她是一個不善表達情感的人,她總是不急不躁,仿佛在把玩時間。

她喜歡做手工活,一做就是一天。

她戴著個粗框老花鏡,這使她本因皮膚皺縮而顯小的臉更加可笑。

她總是將眼鏡架在鼻樑上,視線從鏡框上方費力探出,以至於她看人總是把頭低下來,眼睛用力向上翻著,更顯可笑了。

我總是嫌她土,總愛穿暗紫色布襯衫,那還是我小時候一件披著擋風的外套。

我不愛和她說話,她耳朵有點背了,但她總堆著一臉的笑容,好像叫別人原諒她聽不清似的。

她總喜歡注視著我,每當我做事,她便停下手裡的針線活開始饒有興趣的看我做事,我若覺察了,回看她一眼,她便害羞的頭一縮,開始整理衣衫,像個被人家搭訕的小姑娘。

每逢放假回家,她定早早扶著門框看著我們的車子從幾百米以外的路口駛來,這對她來說可真是個勞神傷力的事,她早在兩年前就患有眼疾,半米開外的東西就像隔著個毛玻璃一樣。她看著我從車上下來,看著我進家門,跟我說:“飯好啦!”,我頭也不回,耳朵上塞著耳機。我吃,她不吃,她看著我,不住給我夾菜,我把她夾的菜撥到一邊,只吃我自己夾的菜。她看見了,依然微笑著看著我,卻沒發覺她發灰的眼珠濕潤了,像被潑了水的毛玻璃,在燈光下隱隱發亮。

吃完了,我走進屋內看電視,她目光一路跟隨著我,說:“門口有你愛吃的東西。”我依然沒點表示的向屋內走,耳朵上依然掛著耳機。過了一會兒,她便進來,依然看著我,那樣慈祥。我卻覺得有點異樣,背過身重新塞上耳機。我知道她還在看我,不知過了多久,她輕微嘆了口氣,失落的踱出門去。我摘下只掛了一隻的無聲的耳機頓時心中五味雜陳。

傍晚,我走了,她還是站在她早上迎接我的位置,看著我走向車子的背影。我回望她一眼,她像個被人搭訕的小姑娘一樣垂下頭扯衣服。在車子駛出路的一瞬間,我回頭一看,她取下老花鏡用衣服擦拭著眼淚,那樣孤楚。

那雙藏在老花鏡下的眼神啊!它不斷的躍過無法逾越的時光凝視著我漸漸遠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