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那些樹

我是在很多年後才知道那些樹叫青桐。青澀的樹皮上長出的疤痕,像一隻只清澈的眼睛,有的憂傷,有的暗淡,有的睿智。仿佛輕易便洞察大幹,注視著它的身邊那些頑皮的孩子。青桐的一邊是棵高大的女貞,枝繁葉茂,一根粗壯虬勁的金銀花藤由根攀至樹頂。春夏之交,小巧的米黃色女貞花,常常會在樹蔭上無聲地落滿一地清香。

初夏時節,濃綠的女貞葉片間綽約可見的幽雅,正是藤的花季。樹與藤,如同多年的知己。相知相敬。互相融合,感受自然的恩賜。這對知己的巧妙搭配,在周圍的環境中煥發出巨大的力量,吸引來了大量的鳥雀蜂碟兒。這些生靈,靈活輕巧,每日清晨會從四面八方趕來早會,鳥語天籟。成為人們晨起的信號。

還有現在城市中已經較少見的梧桐。“梧桐更兼細雨”,詞人賦予它們感傷的情緒。有雨的夜,如果窗外有棵梧桐,更覺得詩意盎然。然而自然界中的它們是快樂的。它們往往成群結隊地站在人們出行的路邊,掌形的綠葉在風中搖擺,用它們的語言交流綠色的快樂。嫩綠的葉脈上是淺淺絨毛,球形的果實與葉的搭配像是一束異國情調的節日風鈴,沙沙的風中留下濃密的綠蔭,悄悄改變烈日下的生態。

偶然的一次,我在植物園裡邂逅一排樺樹,高大挺拔。站在樹下,以往潛伏的鏡像慢慢清晰起來。夏季的一場暴雨過後,一切都變得濕漉漉的。樹葉上積聚的水株在陽光中閃動,最後線一般的傾倒下來,回歸到孕育生命的泥土中去。有時不經意地抬頭向樹上望去,會意外地發現不遠處的樹幹上有幾朵樹菌,正躲在枝葉掩映處向外張望。可能是它們太過貪婪。吸飽了水,輕輕搖晃樹幹或是揀來枝條稍稍碰觸,就會從潮濕的樹幹上骨碌碌滾落下來,托在手裡,沉甸甸地帶著雨後樺的濕潤和清香,煮在湯里是滿口的鮮美。清貧的生活因為它們而增添了樂趣。

我家旁邊的巷口有一棵老槐,秋、冬甚至初春都是光禿禿地站在那裡,人們仿佛遺忘了它。後來,樹下修車的小攤在矮處的枝條上掛了幾條破車胎,人們才會抬起頭來看它一眼。暮春的時候,溫暖的風中散開陣陣槐花的薰香,人們會驚喜地發現那棵老槐是籠翠婆娑的,纖巧的枝條上掛滿了一串串花骨朵,濃烈的透露著遲報的春的信息。有時想起巷口的那棵老槐樹,會從視窗特意望望它,我擔心哪一天也會失去它,畢竟新修的馬路已經抵達它的面前。它不是名貴的樹木,在人們的眼中不具有多少經濟價值,大概也不會有移植的待遇。

城市都在熱火朝天地擴建,為了擁有更多的現代化活動領域,所有與規劃不符的都要抹去。那些與我相伴生活過的樹也已無從尋覓,我不知道它們都去了哪裡,可能是手中的一個盒子,也許是案上的一本書。那些站在泥土中的樹,或是高大健碩的,或是挺拔睿智的。在記憶的深處撫慰著我們的心靈。風過處,仿佛也會有沙沙聲傳來,像在呼喚那些丟失它們的孩子一樣。